「一切都如同落葉般飄下，幸運的是，落在你手中」。打開包裹，裡面發現一本日記、一張信紙、一隻小貓咪布偶。收件人是我的名字。在從遙遠的台灣坐夜船回馬祖之後，接到了這樣的一個盒子。寄件人是你，信紙上寫著這樣的一句話，直到這時候，才終於懂得落在我手中的是什麼。
很久以前，在很小的時候，總以為彩虹只有在雨天之後才會出現，也因為他的難得與絢爛，所以是被比喻為美好的事物。把感動的瞬間當作彩虹、把幸福的一剎那當作彩虹、也把離去之後美麗的回憶，是名、彩虹。回憶起初遇，是在這麼一座小島上，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陌生，是彼此之間的第一個招呼。相同的崗位，一起努力讓自己可以在這樣的環境被認同，是的，那時候我們都很努力，時間與環境讓我們得習慣長時間在離家遙遠的海島上成長、學習。很多時候感謝你的包容與幫助，原來，好朋友之間的感情，並不見得都是因為有福同享才產生的，許多困難與傷悲，其實也是上天對我們的一種考驗。自信、自我與堅持，是我對自己的承諾，但卻也是一種折磨；而善良、協調和樂觀，是你的個性，除了帶給你周遭人們的舒服，也讓我更了解為什麼我總是得失心這麼重、這麼禁不起考驗。「我遇到了一個笨蛋……」那時候的我，其實是這麼認為的，也許在我的眼中，不會表達自己的人是不值得尊敬的，也不足以信賴。而時間……在生命輪轉之中，打破了這樣的哲學，開始讓我懂得沉默。
朋友們後來給你取了個外號，叫白貓。我想可能是因為你滿白的吧，而且又溫和，這外號其實我從來沒這樣叫過你。在馬祖，很多時候從台灣來的人並不了解這裡的人，不論生活、習慣或是觀念，其實都有很大的差距、誤會與誤解……甚至不接受……。北竿出生的你，常常被嘲弄為「馬祖人」，記得那時候每當有人這麼說你，你總是笑笑的不回答，也不理會他人的取笑。有時候你會跑到我背後說「學長……」，還好，還好我有這樣的勇氣去對那些人說「滾！」。我不喜歡把人分種類，因為大多數的人都是膚淺的，在我眼中的許多人，都只是不懂生命、沒有色彩的擬人。在我高中時代開始喜歡寫文章、寫詩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樣的宿命。但是我很慶幸，我可以用我的手寫出值得我紀念的字句，用來紀念我一生的驕傲與感動。
天空飄著白雲的季節，我們可以很瘋狂的在網路上大戰怪物、彼此互相協助、你可以是速度取勝的刺客，我便成為替人祈福的神父。虛擬之中的世界，其實也是如此真實。灰色的雲起風的時候，好像整個世界都下著大雨，我們逃離不了這島，所幸你有一支很大的雨傘，可以躲五、六個人，只是……後來我們還是濕了衣服，因為那把傘，你總是讓他在比你需要的人手上傳來又傳去，卻從來沒有在你手上過……。「你怎麼這麼無能、這麼嫩！」我氣在心裡，時而藉機會罵你，你還是一樣，低著頭，笑著。滿天星星灑滿黑夜的時候，我們懷疑真是因為光害的原因所以在台灣看不到星空，或者其實是因為那邊的人沒有用「心」去看。冬天，四處低溫安靜的時候，穿著厚厚的外套帶著手套，我們討論未來的路這麼遠要怎麼走，我說我還要走這條路走很久很久，你說還有好久才可以退伍。我說我希望可以跟那位女老師更近一步交往，你說在網路上認為一個不錯的女孩。這路對我們來說，好像沒有終點，是一段流浪的路，也是一段冒險的路。其實日子已經在很多不經意的時候，過去了。「你的愛就像彩虹，雨後的天空，絢爛卻叫人迷惑，藍綠黃紅。」這是我們一起唱的歌，我說我沒有再跟那個老師聯絡了，心裡很難過、很失望。從此你也不再說網路上那個女孩的消息，「其實我很堅強的，因為我很愛面子，你不需要這樣。」很想這樣說出來不讓你憐憫，卻在風吹過的瞬間，把這句話沉在心底最深處。
那時候我住淡水，常約你上來玩、住我家。士林，對於一個北竿出生的人來說，委實是陌生了些。有這樣的機會帶你去走走，你說叫我幫你選一個禮物，要送給網友，東挑西選，我看中了一隻小貓咪。「反正你叫白貓，選這樣的禮物最棒了，送給她的時候說是你的分身，她一定很感動。」三年多前，我在高雄近新掘江看到了這隻小貓，很酷的樣子，買了他掛在我的背包上，恐怕是因為太可愛了，半年之後不見了。一年半後，在西門町萬年百貨逛街時，又看到了，買了他掛在新的背包上。在來到馬祖之前，搞丟了。所以第三次看到感覺特別好，幫你選了他，你也很高興。命運中有很多巧合，有些是人們刻意去編織的，有些是電影裡才有的情節。「看不見的，是不是等於不存在？記住了，是不是一定不會消失」，這是幾米的書上其中記載這樣一段。曾經感嘆上天的偉大與無情，『葉子的飄落，到底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在一次聚餐之後，我提出這樣的疑問，你說「應該是樹的不挽留」。
時間：：：：其實真的好快，總是在我來不及握緊的時候，相隔了好大一段距離。常常把記憶用氣球來比擬，很多顏色、很多款式，屬於你我他，也屬於天空：：：：。總是在不小心鬆掉了線，看著他往上飄，就這樣飄進風裡，慢慢結束他的生命。終於，也是你當別人學長的時候，也終於，離你退伍的日子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時間，是不是真的很快？生澀、陌生、不熟悉，都已經離你很遠了；告一段落、重生、自由，離你越來越近。我很小心的隱藏了一些事，改用荒唐、玩笑的口氣「你呀！再不好好努力唸書，出去之後真的要回北竿捕魚維生了啦」。12月31日，是你這一生除了結婚第二大日子｜退伍，說好一定會幫你歡送，幫你唱歌。12月29日，很技巧性的，我毀了這約定，回台灣了。我甚至不知道，你退伍那天天氣如何？不知道那天有沒有人哭？不知道後來你怎麼回台灣的？還是直接回北竿？很多事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並不後悔這麼做，也不去求原諒，因為這是我唯一可以有勇氣做的事。
記得有一次，我從英國回來，因為行李太多，所以跟你約晚上九點在台北火車站見面，幫我拿一些東西順便住我家。你很準時的從桃園出發上來，只不過沒想到回國入境的手續如此繁瑣，離開中正機場已經十點半了。正好那次你的手機又故障，無法連絡。同行朋友的父親開車接我們，問我說「快十一點了，捷運跟火車都快停駛了，你學弟等不到應該已經回去了，直接送你回淡水好了。」心裡掙扎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到車站，如果真的不在了，自己再坐計程車回淡水也可以。十一點五十分，台北車站空蕩蕩的，北門站了一個人，走過來幫我把行李從車廂拿出來。你的第一句話「應該還可以趕上最後一班捷運吧」，我笑著說「豬頭！到十二點最後一班啦」。兩個人提著一堆行李衝去捷運站，好不刺激。在那一瞬間，我開始相信一件事，不論發生任何事，會留到最後等我的朋友，一定是你。
「坐在浴缸裡，連蓬頭代替我哭泣，像下雨，其實我不知道，眼淚有沒有流：：：」沒想到，好不容易放假了，要跨年了，為什麼心裡卻很空虛。白天走在街上，卻感受不到溫度的變化，好像遺忘了自己在哪裡，失去了某種靈魂。手機接到好多簡訊「新年快樂、祝福、祝賀、恭喜、開心：：：」，好多這樣的字眼，這樣的巧合，很尷尬，也很諷刺。手機的簡訊：：：滿到爆了。「虛弱的窗簾，留不住；房裡的黑夜，也要走，清晨喚醒了我，照亮昨夜的夢，一直到這時候，才開始有一點懂：：：」只剩下這首歌一直在腦海裡盤旋。終於，結束了一段故事。我從基隆上了船，準備夜航回南竿，回去這樣熟悉兩年的小島，回去那樣開始陌生的小島：：：。我把自己框在用影子畫的格子裡，離不開、也退不去。回頭看看那斷了線的氣球，早已經不知去向，氣球：：：飄進雲裡、飄進心裡，慢慢死去。打醒自己的臉跟眼，換上熟悉的制服，準備重新開始，這一年要好好努力、好好工作，這時才發現桌上的包裹，不知道誰寄的，挺重的。寄件人是熟悉的名字，收件人是我自己。打開包裹，裡面發現一本日記、一張信紙、一隻小貓咪布偶。信上寫著「那天我沒有哭耶，我想是我太沒感情了吧，嗯，一定是這樣。送你的禮物哦，是我的分身喔。『一切都如同落葉般飄下，幸運的是，落在你手中』：：：最後：：：很高興認識你」。後來，聽朋友說起，那天大家都哭的很慘，還好，我不在場，那樣失控激情的畫面，並不適合我。朋友說有個人沒有跟大家抱在一起哭，可是卻一直流眼淚：：：。那隻貓布偶很眼熟，一年半前曾經一個朋友要我幫他選一個禮物，要送給他的網友，因為有故事，所以我幫他選了這隻小貓。這麼巧，這是我第三次擁有他，只是這一次，我不再掛在背包上，而是要放在心裡。
一切都如同落葉般飄下：：：。幸運的是，我握住了那最後一片。
長大之後，才了解彩虹並不是只有雨後才出現，只是：：：彩虹你就像出太陽、下雨，難以捉摸，越是努力挽留，越是一無所有，只有慢慢期待，雨後你的影蹤。
僅以這篇文章，送給我的摯友—王皓
漫步彩虹的貓／王之宏
- 2004-05-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