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已經有非常多年,大家已經忘了,甚至無法體會,當年在外島當兵所面臨的心理壓力—直到最近二個多星期,隔離這兩個字再度成為全球華人耳熟能詳的詞語,幾萬個被隔離的人或許能「稍稍」體會當年在外島當兵的情境。
我說稍稍是因為兩者程度差距還是非常大。
現在的隔離時間只有十到十四天,又可以保持對外的聯絡,打電話、上網、看小說,簡直是現代忙碌生活中的空白與休息。當年戒嚴時期在外島,除了無法對外通訊聯繫,數百個日子數來似乎遙遙無期(一年只能返臺休假一次)。除了少數後勤單位有較多的人際往來,而且出操較少,生活條件比起戰鬥單位好一些,有非常多的海岸據點,常常就是四個人或八個人,孤零零的守著幾挺機關槍或一門小砲,(大的砲陣地會有十多個人或數十個人防守)。
想想看,躲在海邊遮蔽的掩體裡,每次漲潮時,海浪就打在射口下,發射口附近再挖個洞,擺上幾張床,就這麼四個人八隻眼,大眼瞪小眼度過一天又一天潮來潮往的日子,沒有人際往來,沒有外界任何訊息,吃的主食是罐頭,這種隔離是沒有太多羅曼蒂克的餘地。
自由是很奇怪的東西,你可以不用,卻不能沒有。
隔離是一種相對的概念。你被隔離在屋子,或在小島,你也可以視為把別人隔離在外面,不得進入。
隔離是一種形體上的限制,放逐是精神上的一種隔離吧?
西方歷史上最著名的自我放逐大概是伊底帕斯王吧?至於中國最出名的放逐,當算是牧羊十九年的蘇武了。
在東西方冷戰時期,放逐更是司空見慣的,被蘇俄放逐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忍尼辛,乃至於許許多多不見容於當道的自我放逐的東歐文人就更多了。臺灣在戒嚴時期被列為「黑名單」禁止入境的異議人士,也算是被放逐的一群人吧?
所謂放逐,也是相對的概念。有個所謂的中心或主流概念,才會有遠離中心或邊緣化的放逐。
地球是圓的,如果沒有邊緣,又那裡有所謂中心?
如果每個人都把自己當做天地間古往今來獨特的,且唯一的個體,每個人都可以是圓周的任何一個中心點,那麼隔離不隔離,放逐不放逐,就不再會影響我們的心情。
在馬祖南竿島上,一年九個月的日子,我就是如此看待。
隔離與放逐 李偉文(荒野協會理事長)
- 2005-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