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緊握住我的手/乃欣

  • 2006-12-06
 清晨迎向滿山青青的綠意,和海風中沁人的溫柔,頓時,自己有被俘蕩起來的感覺。山上的草香那樣濃。山崖下,一片碧波靜靜躺著,藍天藍海,一切恬適、靜止,讓我想到,彷彿想到,彷彿多吸一口氣就會破壞了這份安詳、壯麗。
 我走在崖邊。空曠中沒有人能察覺此時滲過我全身的黏黏情懷。我遂感到一種滿足—因為在這樣一個早晨,我竟將你滿滿的裝入我心靈的每一個角落。
 那夜,星斗繁密、清亮,每一顆都像是低低地俯視大地。濤聲輕拍,把星光和風嘯都掩蓋了,我忽然覺得有種渾沌而又泫然的幸福。我從來沒有這樣深切地感受到你對我的重要,為你,我迎著黑夜,虔敬地向上帝默禱。
 我總希望我們平庸點,像所有平凡幸福的人一樣,護守著這份情誼。這是真的,當你第一次輕握我的手起,你便是我一個閃耀而又充實的夢境。奇妙,羞澀中,依稀記得那句來自心底的迴響:「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珊處。」是的,你的出現,對我豈僅是上帝賜予的一份寵愛,它更是我堅實生命和愛的長久追尋。人說,一對一藤,一方土,合著唱。每次回想我們的交往,那種近似永遠前即已契合的性靈,常使我不由心頭驚顫。我但願它永遠都在增進,永遠都在創造、更新。
 認識你是在這多雨的季節,初春冷雨。那時候,儘管我工作很忙,但對這突如其來且毫無企冀的友誼,卻有著難以解釋的懷舊及眷顧,直到它在我內心形成牽牽絆絆。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剛認識你是在鼓樂喧囂霓虹飛閃的舞池中。我們均非樂於此道,而只是藉著那短暫的歡暢,鬆懈平日生活所加困的沉重。那天,大伙兒都很盡興。揮別後,我以為一切又恢復到原狀,每人重新又像歸位的螺絲。因為日子中總有太多屬於短暫的歡樂,而對享有那樣的快樂,我常是以開懷、安適接受它。
 你的第一通電話,喚醒了我模糊的記憶。後來,即使我存心推翻愛默生直覺論在我心底造成的影響,但是,我沒有錯,在我生命裡,再也沒有一次決定比這個直覺更讓我感到真確和信賴了。那陣子,我正沉迷於古籍浩瀚大海的搜尋,你雖未明白道出自己對固有文史的心儀,但我已隱隱覺察那片稚意,在我的日記本上,曾有這麼一句話:「我以為,在這樣的年代裡,已不容再多見以中國傳統思想為傲的年輕人了。」而那時候,你來了,以你那種一眼不易識透的沉抑觸及到我心靈深處。
 我是個力求平靜、單純的女孩,雖然比較特殊的工作背景,令我擁有比別人更多和男孩子接觸的機會,可是,和你交往竟是那樣自然天成。有一次,我告訴你,如果我是個男孩子的話多好,那樣我就可以不必做長久的等待,等你主動來邀請我。我們可以一起共渡有限的時光,甚至守著一間小小斗室,澈夜暢談,重享前人共翦西窗燭的古趣。
 翰,我當然不可能變成男孩子,而這又正是我偷偷慶幸的,想像中終生和你相知相隨是多麼好的事。儘管你常會忙,忙得忘了自己,忙得忘了還有一個我存在。但我將毫無怨言,靜靜地守候在你身旁,用一生的心靈以愛守護著你。
 不久前,我去醫院探望一位養病中的好友。那天,久雨乍晴。淡淡、柔和的陽光正從院落悄悄穿過,落在他那張清瘦、蒼黃的病容上。長期病魔的折磨、纏綿,使他原本年輕、充沛的生命現出了一抹昏黯。雖然,他一再以提昇的音量顯示他依然旺盛的活力,而我的一顆心早因他刻意掩飾而落入沉沉的深淵中。當我即將告辭離去,他微笑的注視我:「告訴我,你是否已找到了那座山?」回望他那抹會心且出自真切的眼神時,一股辛酸突自心底泛起。像是安慰他,也像是鼓勵自己,我以近乎急切而開朗的笑聲回說:「放心,我會找到的,這是我這輩子惟一想做的聰明事。」他沒有再說下去。回首,病房長廊下的他,似乎已不再是好幾年前,那個高挑、神采奕奕且喜歡朗聲闊談的飽學青年。而他,竟仍能記起每一句我曾說過的話。
 那年,也是一個冷極了的冬季,他以學人身分返抵國門,我因為工作關係認識了他。從此便開始了一段愉快的交往。那時候,他訂婚未久、素淨的友誼使我並未對這份世俗以外的知交產生迴拒。至今,想起來,我總會為這段高節情誼的維持對自己及他感到無上驕傲。
 有一次,他瞅著我問:「會是什麼樣的男人,才足以匹配妳?」
 我笑了,心中有種被了解的感動。我隨即在一張紙上寫著:「他是一座山。」是的,他會是一座山。高挺、堅實、穩定,還蘊藏了無限真情、氣節。而我,願只是一條蜿蜒山邊的小溪,日日夜夜環繞著他,伴隨著他。翰,你知道嗎?那正是我願以一生時間換取的野心—廝守著你,走過長長漫漫的歲月。
 你不是一個常常曉得照料別人的人。但我樂於和你繼續交往。雖然我們相處的日子那麼有限,彼此的了解如此淺短。可是,從起頭,我就付給你我全部的信任。你總是給我一種安全穩妥的感覺。而我也總奇怪自己為什麼仍做這樣固執的等待。
 有一晚,我們相約看電影,電影片名是「第二個月亮」,片子描寫一對新婚夫妻因戰爭而分散,從此人世兩蒼茫,縱有深情,懷念無限,可是在殘酷的戰爭下也徒嘆奈何。片中有一段鏡頭是敘述男主角和一批義大利軍人,在戰敗後,自天寒地凍的西伯西亞撤軍,那些飽受戰爭創傷的男人,個個拖著疲憊軀體,步履蹣跚,行軍在漫無邊際的荒原雪地間,幸者,浩劫餘生,不幸者,從此成了異鄉孤魂。
 看著,看著,眼眶一陣溫熱。黑暗中,我下意識地緊握住你的手。側頭望你,你正全神貫注銀幕。我忽然感到些許放心,只因我發現你還如此平安的靜坐我身邊。那晚,看完電影,我們一道攜手散步過羅斯福路。夾道的淡杠木棉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擺,我的心像吹漲起的風帆般飽滿。
 我喜歡聽你說話,聽你說自己,說你生活、周圍的一切。每當我獨自靜靜聽著的時候,你知道,我都在想些什麼嗎?我正想,祇有在時候,我探尋到了你心靈深處的世界,而我也只有在那個時候,隱隱覺得一股從未有過的親密和了解流動在你我之間。
 我不是個貪婪的女孩子,從來不想去追求世上最美的東西,但我卻堅持掌握自己真正所愛。在你那樣辛苦、忙碌的生活中,對你,我常有難以投寄的惦念。我去看你,是想把關切帶去。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願意和你分擔這世上任何一件事,即使,我們會遭遇到許多艱苦,許多險惡的挑戰,但我一點也不害怕。
 我開始有點了解,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它竟使我關心你,遠遠超過了我自己。有時候,我也會奢望,希望可以天天和你見面,能見到真真實實的你是多麼快樂。可是,為了讓自己學會奉獻,我總以身在情常在安慰著這份近在咫尺的思念。
 我從不期望你的絕對重視,只默默祈求你能在心中保留住我。因為情誼的真摯對我而言有太大的意義。
 有次,你帶我參加一個朋友聚會。我原無意去,為的是恐怕自己的出現,會破壞了你們應有的和諧興致。但經不住你的慫恿,我們終於在黑夜登上了那座盤恒在半山的歡樂宮。你的朋友對我的乍現,似乎仍有著無法盡信的驚疑。那晚,雖然未符你意料中的盡興,我卻因而更深一層的看見了你。
 回程的路上,淺淺酒意還瀰漫在你略現酡江的臉上,一絲憐惜自我心頭泛起。當時,除了把由心中那股暖意傳達給你之外。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側首窗外,正是濃濃月夜。長長的道路在眼前伸延著,如同人生漫無休止的旅程。假使,那真是一條我們所共有的道路,翰,你該知道,我會毫不遲疑的踏向前去。只因道路上有你同行。
 你站在我面前,謙和而正直,內斂而剛毅。我深深覺得在這世上,我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你,而你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個我,我們會彼此深知,我們相遇時總是那樣合一完美。弱水三千但我獨取一瓢,我遂又為自己的認定,感到知足。(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