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爛】應該是【攽難】/林華泰

  • 2007-01-25
 小時候,總愛去網寮看大人補網,梭子在層絡間飛快地來回穿越,像魔術師的手杖那般神奇,原本破損的魚網就變得完好無漏。有時也會趁著大人不在,偷偷地依樣畫葫蘆一番,只是等到大人發覺,沒有嘉言,入耳的卻是大人好氣又好笑的申誡。
 現在的漁民經濟條件改善了,就很少再看到像以前那般補網的盛況;以前經濟差,在網寮替船東補網多數時候是只有稀飯喝的,習慣幹粗活的漁民,沒多久就會覺得【腹佬空】,等待下一頓的到來。可是如果在晚上幹活,往往就沒有宵夜可期,這時通常就會有人提議【拍爛】,大家湊錢煮些東西來祭五臟廟。
 從小,我一直以為【拍爛】就是正確的音跟字,年過半百後,開始對福州話的正音正字產生了興趣,在多次跟地方耆老閒談後,才知道第一個字不是【拍】,而是本義共同分攤的【攽】。(說文):「攽,分也。」攽,也就是頒,福州話讀音潘,這個古字在現代漢語裡,是個死字,除了艱澀墳典的福州話外,恐怕就只有往先秦古籍中去尋找它的影子了。頒,在現代漢語中被保留下來,意義也改成了對獎賞的公佈,所以用【攽】字就比較妥當,不會誤導他人。
 找出了第一個的【攽】字,再找第二個字,它的本音本字是否就是【爛】字,耆老們莫衷一是,多數並不認同。少數人主張【爛】本來就是指過度煮熟的食物,大家共同分享煮好的食物,這種行為,就是【攽爛】。反對者以為,福州話對過度煮熟的食物習慣上用【糜】,糜讀做國語的毛字,而【爛】字多數時候則是用來形容腐壞的未煮食材;如果是共同分享煮好的食物,那應該稱做【攽糜】才更妥切,更符合福州話的特性。
 去年暑假,我在福州鼓山湧泉寺附近遇見一位姓薩的老人家,【攀講】時他知道我來自台灣,特意提到他跟前海軍總司令薩鎮冰將軍是本家,一付與有榮焉的神情。他很訝異我會說福州話,還是道地的長樂腔,話題就繞著這聊開了。
 他告訴我【拍爛】是【攽難】的錯音錯字,這裡的《難》是名詞,是災難的難,不是形容詞困難的難。難是災難,是損害,大家要共體時艱,一切事務就得將漏就簡,福州話稱為【克難】,陳高志同學曾在馬報副刊上發表過關於這個詞的文章。【攽難】就是集合眾人之力,一起來分擔某件難事,克難精誠,通力合作,所以稱之為【攽難】,只不過現代人多用於集資打牙祭,久而久之,以訛傳訛,經過音變後就被誤會成【拍爛】。
 【攽難】如果是【拍爛】的本音本字,發音上為何會有些許不同?它是否合乎福州話的變音規則?根據福州話的變音規則,攽、爛兩字連讀時,陰平的【攽】會變為陽平的【叛】,又受後面【難】字讀音的影響失去了鼻音變成了【怕】,而且【難】字自身又因為《ㄋ、ㄌ》同一個音位,它的聲母由《ㄋ》轉成了《ㄌ》,最後陽平的【怕】又變成了陰去聲,也就是國語的第三聲,整個變音過程自此完成,【攽難】變音成【拍爛】,完全合乎福州話的變音原則。
 我們常常說的一句話『等一下』,其中【一】字的調值變化跟【攽】是完全相同的情形,《一》字單音讀陰平的《梭》,跟【下】字連音時讀陽平的《朔》,在【等一下】的句子中則念陰去的《所》。
 寒流過境,天氣真是凍的可以,這個時候,找幾個好友來【攽難】,再溫上一壺福州老酒,閒話古今,醉眼紅塵,也算得人生一大樂事。只是再也沒了網寮看大人補網的那份嚮往跟對消夜【攽難】的期盼,童年已然遠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