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天 行

  • 2007-07-23
 (續昨)范先生靜靜走到秋玉身邊,彎腰在地上揀起一塊秋玉剛才剪囍字用剩的紅紙,截成一長條,便動筆寫起來,秋玉看著父親佝僂的身影裹在新西裝裏,心裏竟突然覺得陌生,記憶裏,父親都是穿著白襯衫,深色西褲的,衣服陳舊的都近乎破爛了。在陶瓷工廠做個掃地、擦桌子、抹玻璃的清潔工友,又養著一個愛打小牌,還十賭九輸的太太和兩個花樣年華的女兒,倒叫他如何有工夫去注意自己的穿著,這次,為了大女兒結婚,好不容易咬牙做了這套西裝,典禮過後,卻要到那兒穿去,掃地時穿嗎?擦玻璃時穿嗎?
 在公司和家裏都服從慣了,范先生已經沒了自己的意見,平日,一逕帶著卑屈地微笑著,對任何訓斥,總是半俯著身子說:「是!是!」這模樣,叫凡事不吃虧的范太太看了就有氣,愈發要什麼事都搶在丈夫前頭!
 范家兩個女兒,佩玉像母親,精明、活潑、外向、能說善道。秋玉像父親,懦弱、斯文,還有著股凡事不敢出面的羞怯。從小,范太太就偏著佩玉,說她一定能嫁個好婆家。
 秋玉望著燈光燦燦,佈置華美的禮堂,五、六十桌客人笑語喧嘩。蔡家是有錢,她想。
 「累不累?」范先生已貼好紅紙條走回來,滿是皺紋的臉正對著女兒擠起一個微笑。秋玉搖搖頭,輕聲說:「爸!您到裏面招呼客人去吧!今天請得人多,媽又只顧和姨媽說話,您不去不行,別人都等著和您道喜呢!」
 范先生點點頭去了,他剛走,街口的王媽媽帶著一群孩子拖拖拉拉走過簽名台,見了秋玉,笑著打招呼:「你姊姊嫁得好啊!你爸媽有福氣。」
 同樣的話,秋玉也不知聽過多少遍了,從知道姊姊認識了個有汽車的蔡大嘴之後,眷村裏的人就鬧翻了天,一時,范佩玉成了熱門人物,連平日說她妖裏妖氣,不走正道的人也一個勁的對媽說:「從小,我就看佩玉那孩子有出息,這會兒,可不是應驗啦!」
 其實,在背地裏,他們說的那些話,諸如:「哼!嫁個有汽車的有什麼了不起!走路那麼神靈活現的!」;「范太太從小教女兒怎麼釣個有錢的女婿,這回子,不是弄了隻大嘴烏龜來!」;「上星期我在街上碰到范家大丫頭和那個她要嫁的有小汽車的傢伙,你們猜怎麼著?喲!范大丫頭那個騷勁啊!就別提了,恨不得要黏在男的身上才好呢!那種樣子,要我女兒做了,看我不打她個賊死!」
 這樣的言語,范家夫婦和秋玉豈有不知道的,只不過,范太太總是對自己說:「還不是那些人看著眼紅,才使壞主意敗壞我們家乖女兒!」這麼一解釋,就覺得氣焰高了幾丈,連上菜市場買菜時,頭都抬得比往日高些。
 秋玉再看看錶,六點半,眼光還沒從錶面上收回,電梯開處,一群人鬧哄哄擠了出來,照相機聲音,吵鬧聲音混成一片———新郎新娘到了。
 像算準了時間,新郎新娘前腳才進門,後面一大堆客人就跟著進來,秋玉顧不得看姊姊和姊夫蔡大嘴,只忙著不停地遞過簽字筆去。這會兒,她真恨不得生出四隻手!此刻,來的多半是村裏的鄰居,王大媽、李大娘、吳二嬸子、賴二嫂,又全帶著孩子,大的叫,小的鬧,一片吵鬧聲把個璧合廳給弄得有如春節前的菜市場。
 好不容易客人全就了位,秋玉這才得空喝口茶,想起該去休息室看看姊姊,又怕簽名沒人照應,正猶疑間,只見人聲自休息室湧將出來,順著走廊直響到簽名台邊,是新郎新娘要出來了。
 禮堂裏,司儀正像老師點名一樣地叫著:「證婚人就位;介紹人就位;主婚人就位;新郎新娘就位……」隨著司儀的吼叫,錄音機裏播出了軟綿綿的女聲:「揹起了小娃娃,回呀啊回娘家……」在眾人的哄笑中,管錄音機的手忙腳亂地找到結婚進行曲,帶子的位置又沒弄對,放出來時,前奏已經完了。無奈中,新郎蔡大嘴和伴郎踩著不合音樂節拍的步子往禮堂正中間閃亮著的「天作之合」走去。蔡大嘴穿著紫紅西裝上衣,黑褲子,白襯衫上結了個紅領花,金絲邊眼鏡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秋玉怎麼瞧,都覺得他像服裝店裏的塑膠模特兒,整整齊齊的,就是沒一絲生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