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故事/石隱    

  • 2007-08-01
 場子裏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只有長方形的球門被亮晃晃的月光照得拖著長長的影子,球門邊的草堆被風吹得東盪西晃,靜悄悄的。幾個小時前人仰馬翻的熱鬧場面,一下子就銷聲匿跡。
 從下午開始,她就坐在看台上,看著一群群的人兒帶著球在場子裏嘶喊、奔馳著。
 她一直習慣坐在看台最左上方的位置,從第一回坐在這看台上看球開始。阿琪笑她無聊,每回都是坐在同一個位子,連坐姿也是抱著膝,頭靠在膝上,一式不換。
 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那樣執意非坐這位子不可,有回竟然還把別人從這位子趕起來,硬說這個位子是她的!搞得別人一頭霧水。
 那是好久的事了。
 現在,整個看台上,只有她一個人,看誰來爭位子。
 昨天下午她辦好了休學,一個人在寢室裏收拾東西,發覺一個箱子竟裝不滿,架子上的幾排書留給大呆,大熊熊和那玻璃貓咪這會兒都乖乖的躺在珠珠的床上,連她最愛的那用小瓶瓶養著的萬年青也託給了阿琪。本來嘛!沒帶多少東西來,當然也不會滿滿的帶走!一疊照片被她扔進箱子又拿了出來。扔掉?燒掉?還是送給阿琪?照片多半和阿琪一起照的,阿琪沒變啊!照片裏的阿琪和現在的阿琪一模一樣,一樣的長髮,一樣的笑容,一樣的心境。
 她呢?阿琪身旁的女孩子,頭靠著膝,笑得很燦爛,拿起桌上的鏡子,把鏡中的她和照片裏的她比一比。
 她不曉得是該撕了照片呢?還是捽了鏡子。
 來到這個山城兩年了,不熟悉的環境變成生活中的一部分,連她也成了這環境中的一景,尤其,是她認識了沈毅之後。那時,她還是個新鮮人,和阿琪成天膩在一起,兩個人很愛看球,常常可以在場邊的看台上看到她們,畢竟愛看球的女孩子太少了,她和阿琪又是那麼固定的來,固定的坐在那麼特殊的位子,常在這球場打球的人,很快就對她們印象深刻。
 沈毅就是常來打球,天生一付運動細胞發達的模樣。事實上,沈毅的足下功夫也不含糊,有回,球被踢到場邊,她跑下來撿,一聲「嗨!」,把球還給了沈毅,就這樣認識了,平常的很,連她都搞不清楚,「嗨!」了第幾回之後,沈毅才闖進她心底。
 「想不到呀,沈毅居然在學校是個鼎鼎有名的人物!」阿琪爬上她的床,托著腮幫子,搖著頭,很不相信的說著。她捉起床邊的大熊熊輕輕敲著阿琪的頭,笑著說:「有什麼好不相信!」她什麼都告訴阿琪,當然和沈毅在一起的事,阿琪不可能不知道。
 和沈毅好得很快,常常可以看到沈毅在場中踢球,而她還是坐在老位子,抱著膝,看著滿場奔馳的沈毅,只是身旁少了個阿琪,阿琪自己說的,大太陽底下,不論亮度、熱度都夠了,用不著她這個大電燈泡。
 她也快和沈毅一樣成為校園注目的焦點了。沈毅喜歡帶著她亂跑,整個校園裏隨時隨地都可以看到他們的蹤影;沈毅會坐在教室外的石階等她下課,她總是忘情的對著門外的沈毅猛笑,腦子擺不下黑板一行行的蟹形文字!下了課,兩個人頂著火太陽跑去喝綠豆湯!下雨天,穿著球鞋踩著一個個積水的窪洞,「噗!噗!」的響一路。
 她也會拖著阿琪說話,說著她和沈毅之間的趣事,清脆的笑聲響通了整個寢室,可是笑聲之後的沈毅往往會因她的發楞而顯的很沈寂。
 「妳快樂嗎?」阿琪打破沈默。
 「快樂啊!為什麼不?」
 「一直都很快樂嗎?沈毅真心待妳嗎?」
 「為什麼不呢?阿琪,怎麼搞得嘛妳?」
 阿琪一直對沈毅有許多的懷疑,罷了!她是很快樂的,她告訴自己。
 沈毅似乎了解這個懷疑,他帶她坐下他的摩托車來到他的住所,遞給她一個頎長,黑黑泛著百色的小瓶瓶,瓶裏插了枝青綠的萬年青,垂到瓶外來,好清新。
 「給妳!長青不枯。」沈毅話說了一半,卻伸出手來握著她,眼神裏有著她不曾看過的清亮。
 整個夏季,她和沈毅之間,就同瓶裏的萬年青,長得又快又綠。
 暑假開始,他們一同回去,發覺喧囂的城市裏,高樓大廈間,厚厚玻璃隔起一個個的世界,盛夏的威力似乎更厲害的迴盪在這個城市裏。她回到了家,心還繫在沈毅的身上。她的世界只能允許她偷偷想著沈毅,任何的隻字片語都到不了她的手中。母親這一關是很難過得了的,母親要她回來,轉學回到這個城市來,不允許她流連山城,她唯唯諾諾的躲在冷氣房裏K書,心裏卻飄到窗外的另一個世界,她好想沈毅。
 她撥了電話給沈毅,拿出她最大的勇氣。
 她迫不急待和沈毅見了面。沈毅帶著她回家,沈毅的父母親都不在家,沈毅毫無顧忌的吻她,雙手在她薄薄的衣衫裏游動……
 她猛力推開沈毅,她知道沈毅接下來想做些什麼。
 好幾次了,她發覺自己無法接受,自己和沈毅之間是不是缺乏了什麼,有一絲絲感情嗎?還是自己只陶醉在假象的迷惘裏?沈毅呢?有情嗎?或者只是官能上的慾望呢?
 她怕沈毅的眼神,她顫慄著。不是想著沈毅嗎?不是渴望見到他嗎?
 「為什麼每回妳都,……」沈毅一付無奈的搖搖頭。
 「有多少女孩子,等著和我上床,偏偏妳……」
 她連聽也沒聽完沈毅的話,就踏出了沈毅住的大廈。
 是結束了。
 文明人是不屑於大聲吵的,最起碼沈毅是這麼說過的。是不是也是這原因,文明人的感情也淡了,冷漠了?淡得就這麼幾句話,冷漠得連說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她很想放聲大哭,也想大笑,只是……,她也是個文明人,甩甩頭,這一段感情是可以埋到心底的。
 實在有點瞧不起自己,竟還三番兩次的跑到沈毅住的大廈外徘徊,還想些什麼呢?她背著母親不去考轉學考,在這都市裏的鬧區晃了好久,人潮裏,她發現自己竟跟不上這些焦急促促的腳步,可是她也停不下來,似乎被人潮推動著往前走,一個念頭閃過,她決定回到山城。
 她怕自己猶豫,買了票,搭上回山城的車,一路上她盡是閉著眼,怕腦子裏的記憶會撥動她的痛楚。
 山城的一切正努力吸吮著夏季裏旺盛沛力,一切都同以前的時日一般,大太陽、綠草坪,連綠豆湯也一樣,滿滿一杯,盪著幾塊冒煙的冰塊。
 她的心就像這冒煙的冰塊,攪著攪著,似乎快化了。
 她一個人在這校園裏繞著,覺得不去考什麼轉學考是對的,留在山城,她可以再創另一個世界。她狡猾的笑著,母親套在她身上的頭箍快不管用了,她告訴自己,生活還是會有點小小的悲哀,沈毅只不過把這小小悲哀加點重量罷了。人啊,是可以帶著面具,把這小小悲哀隱在背後的,她會笑得很快樂,真的。
 她囫圇的找零錢,她想打電話給阿琪,她想先笑一笑給阿琪聽聽。
 一聲「喂!」一聲「阿琪!」剛剛所有的堅持幾乎崩潰在喉頭的哽咽裏。她猛掛斷電話,不管阿琪叫著她,她不想讓自己有掉淚的機會,殘忍對自己。
 開學了,她帶著一頭剛燙的鬈髮回到山城,她開始放聲大笑,關於這個校園裏所有的事。她不再只留連於球場的看台,一個一個的舞會裏可以看到她,她變得相當活躍,社團、活動,都可以看得到她的影子,她真的成了這個校園最大的焦點了。
 「阿琪,妳瞧,鮮不鮮?這人竟然說我有雙迷人的大眼睛,我這雙近視四百度的眼睛,竟是『清亮晶瑩』,哈!哈!阿琪,妳說笑不笑死人!」
 她拿了封男孩子寫給她的信,戲謔似的唸給阿琪聽,唸完後,倒在阿琪的床上縱聲笑著。
 「妳還好嗎?」阿琪冒出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
 「好呀!很好啊!妳不覺得這個學期我過得很充實、很快樂嗎?」她止住了笑,對阿琪說著。
 「但願是…,但願妳真的是很好,好好的過日子。」阿琪盯著她看了好久,只說了這一句話。
 「幹嘛呀!阿琪!說些什麼!」她裝得一付不懂的樣子。
 阿琪就是阿琪,她好感激,面對她這樣子的生活,阿琪看在眼裏,此任何人都明白,她近乎瘋狂的自傷行為,阿琪不時一句、兩句說著聽似不著邊際的話,句句說中了她的心坎,尤其是在那次車禍之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