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死道別離是一種說不清楚的秘密……
小時候害怕的事,真的來了。
眼睜睜地失去你。
天還是亮了。
那劇本,是早已定案?
從有到無!近距離觸摸死的形體,「祂」依舊完整的屬於亡者,像一道光束,說來就來,消逝時也是灑脫俐落、冷靜果決。昨天、前天以前的一切怕是沒了,但之後呢?全沒了麼?誰能告訴我。
時間分秒飄零,依稀有股眷戀穿過心跳血壓「歸零」的儀表板,捆綁著病床邊圍發怔的心,連日來糾結成團成球的心,冷不防瞬間的解放,團不成團,球不成球,皺巴巴的氣息奄奄。那紅的、白的、黑的、青的、綠的、紫的、藍色的夢魘,侵凌著無盡等待的無知的靈魂,忽明忽滅,日日夜夜,一種極限試煉著另一種極限,胡亂地、喘息地不相連的過著。也許糾結是好的,好叫人有希望去過明天的日子。
失去你,似還債於天地般,認命的苦楚,只因失去你。一開始有些怨你的不理不睬,恨鎖不住屬於你的陽光。小孩成長的遞變,竟與老人的漸逝,互為還原的過程。一邊思量著生老病死的哲思,一邊卻又獨飲死別離的苦酒。你最後一次清醒時俏皮的笑,讓人好不捨,無能為力的燦爛的笑,牽引的不僅是至愛的哀愁,還有那屬於人類亙古不變的命運:曲終人散,還諸天地。
從你不想打理自己開始,打扮自己的事,總是毫不遲疑地交給了我,因為我們身上流著相同唯美的血液,眼光獨到。最後一次經你應允的七千元大衣也已化為灰燼,因著你的殷殷召喚。就這樣,你完成了我們所理解的這齣戲,我們也做完了所有失去你該做的事。怎知深濃的思念這才開始,化作輕風細語呢喃的紛飛!
回憶是一種原罪,啃噬著共有的過往,頃刻間,總精準的在痛點就位,淚水在慣行的渠道上流淌,幽幽冷看天地造化,什麼也不能做、不能想,就像小時候怕失去你一樣,無力感只能赤裸裸的晾著,那怕是在你離去後。回想起那些如坐針氈,又要故做鎮定的日子,不知是嘆氣還是換氣,總是一大口一大口的交替著。手機,是唯一與你的連繫,喔!從不知會如此敬畏「手機」,我像是座接收平台,否則也不該在午夜時分,能聽見客廳的手機的震動聲,那是你的呼叫聲呀!藉由一位值夜班的護士,那時應該是你解脫的關鍵時刻。心裡還嘀咕著幹嘛在這麼小的醫院,跳上計乘車,反倒是冷靜地哄自己,也許只是虛驚一場……,在一個有雨的午夜。
若不明白死亡的神聖與美好,沒有莊重與悲憫,醫生就只是活體實驗的操弄者。這角色,盡是冷漠的逼迫著最後一口氣打烊。在沒有希望的儀器旁,在冰冷的角落裡,你竟孤絕的走入時間的長河裡,無聲無息。醫生,反倒是鬆了口氣,也許這結束也是天經地義,奈何得了誰?人終究是要走的,那也成了醫院的原罪,經過醫院看到求診的人們,有一種強烈的了然,是的,醫院裡是找不著生的答案,只能相對安撫這無法永生的臭皮囊,等到時刻到了,便隨著既有的軌道前進,那不關乎醫療,那近乎定律,我終於明白這主宰超越一切主宰。
但誰能告訴我,何時可以放手,然後給予你椎心的祝福?莫歎,莫怨,莫泣。媽媽路上好走。
不喜歡「蓋棺論定」這話,天知道,在這縹緲間,我們所經歷的又是幾分之幾的蒼茫。魂魄必定是輕喜如羽如棉如絲如飄泊的光,或許只是幾分的不經意。否則,你怎能夜夜入我夢,夢裡相聚時分是另一種緣份,是白日裡的傷,想見你,又怕你傷。這寤寐間總有一撮驚悚稱著滿足的黑,不能透光的喜色輕揚起我哀傷的嘴角,是慈恩,是學習與死道別離的過程。他們說,陰陽兩隔,不能太想你,也不要太哀傷,所以,即便已被哀傷淹沒,也要假意堅卓的活著,決定茹素來報達你的恩典,用不殺生來喚醒生的可貴。於是一隻隻脆弱易逝的螞蟻走來,卻幻成一隻隻可愛的小小狗,我小心翼翼愛惜能活會動的生命,第一次有著深刻的悸動。
與死神拔河,我們是輸了。
但,我贏得全然的面對與全然的放下,因為我…沒有退路。
前一波寒流來襲,湧上一個自然的念頭「媽媽會不會冷,應該加厚衣服了吧!」定神一想,其實媽媽是這世上最不必怕冷的勇士了。
媽媽,你已經畢業了,恭喜你,在這百日前夕,請接受我深深的祝福!
別離/應名妃
- 2008-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