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佛教書中,寫兩位畫家對「寧靜」的不同表現方式:第一位畫一個大湖,鏡面上掩映著山上的美景。第二位畫一棵大瀑布旁的小灌水,樹枝上擱著一個幾乎被浪花濺濕的小巢,中間睡著一隻知更鳥。前者儘是「停滯」,後者才是「寧靜」。
以前,文人舉試,曾出題為「深山何處鐘」,應試者皆畫深山廟宇,中有僧徒正在敲鐘;唯獨有一畫者,畫一老僧佇立於蜿蜒山路間,傾身、探頭、側耳,似正在探尋鐘聲之所自來?前者是「有鐘無聲」,後者才是「無鐘有聲」。
同樣的畫題,所表現的方式卻因人而異,描繪的意境也不相同。事實上,我們每個人生下來就是一面空白的大畫布,至於共同的畫題「人生」,就看我們如何去構思與繪作了。
如果把人生比喻作一場超越障礙的馬拉松徑賽,那麼我們跑過的足跡將留下紀錄,就如同畫布上留下筆觸一樣。不管我們或赤足、或穿球鞋、釘鞋,都得往前跑,就好像畫家們不管是用水彩、油畫或國畫都得盡力去表現;只要我們肯往前跑,就會留下紀錄,只要我們肯提筆,人生的畫布上就不會是一片空白。
前人的獎牌,總是那麼的耀眼奪目,然而每一道光芒裏面都蘊含著令人歌泣的錘鍊佳績———
荷馬———最具「生命」與能的海洋畫家,為了深刻描繪海浪的力量與讚美海的危險和美麗,曾在烏雲密佈,暴風雨來臨之際,把自己綁上船桅,任憑沖天巨浪的衝擊,親歷波濤洶湧與海爭鬥的掙扎冒險,終於能夠成功,真實地描繪表達出人生的崇高境界。
梵谷生前潦倒,終其一生,只賣掉一幅作品,看到一篇美評,當時幾乎無人欣賞其畫,枯寂終身,毫無怨尤,最後竟為藝術殉道。然而不僅在繪畫上的成就,其不屈的靈魂,赤子之心的襟懷及其人道主義的精神,更為後世所推崇。
在這一場馬拉松徑賽中,快慢並不是最重要的,唯有能不斷地超越障礙,在跌倒後屢次奮力爬起,堅持到底,有始有終地向終極的目標邁進,才是對生命最大的禮讚和崇敬。大抵,偉大創造的心靈,都曾經負荷過人生深重的困苦和災難,而以心血鑄造其藝術的崇高。此如同一塊未經解剖的璞玉,倘若不受斧鑿的琢刻,決不會顯露它燦爛的光芒,一如鋼鐵冶煉過程中,必經打擊而始火花噴礡。
俗諺說:「世界原是一個巨大的鍛冶爐。」唯有在窮困苦難中被陶冶成熟,才能發出璀璨的生命之光。
賴傳鑑「天才之悲劇」一書後記中說:「我們由名家的傳記可以知道,藝術本是一條遍地荊棘的路,畫家如無為藝術殉身的堅定精神,將生命自我燃燒,決無成就可言,也可以說美術史上輝煌的人類文化之遺產,是許多天才的悲劇血淚所造成,所堆積起來的。」真正的藝術家都是「窮而後工」的,體驗了人生憂患,對人生有透徹的觀察與領悟之後,才能創造出有深度、有魄力、純樸、真實而大氣磅礡的作品,如此才能引起世人的敬畏與共鳴,這豈非為藝術家的命運或天才的宿命呢?
「我病愈深,我藝愈進。」梵谷的話正透露了藝術的無盡止深處的秘密。甚至在他割掉耳朵之後,曾自言自語地說:「藝術家有藝術家的工作,如果我要繪畫的而不能做到,則偷生又有何益?」這是何等悲壯的話。
印象派大師雷諾瓦,年老時患有風濕症,全身的關節都壞了,卻畫得更勤快,直至最後兩足癱瘓、無法走動,只好將畫筆綁在變形的手上,坐在輪椅上很艱苦的一筆一筆地畫下去,朋友看他作畫如此艱苦,問他何不放棄,他回答說:「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甚至臨終之日仍手執畫筆,畫一幅瓶花。雷諾瓦留下來的豈只是藝術的美,他更留下了永恒生命的真諦。
上列所舉,都是藝術史上留下璀璨火花的事蹟,他們奮鬥刻苦,專一執著的精神,更是值得我們去效法學習。
人生如畫,畫如人生。曾有一年有位老僧侶,感慨地對前來王宮參觀曠世名畫晚餐圖的人說:「我每天看著這張畫,前後已經三十年。在這三十年裏面,我默計前來觀畫的顯貴人物,死去的殆以百計,但是畫中人的丰采,仍一一如我初見這畫時一般無二,有時我竟覺得這畫中的人才是實體,而我們則是他的幻影,否則為何看畫的人,來來去去,消滅得如此迅速呢?」真是一語道盡了繪畫的人生。
人生如畫/天行
- 2010-0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