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的陌生人/如心

  • 2010-04-13
 那天,我在大陸書局買樂譜。捧著為數不少頗有重量的書傷腦筋,心裡琢磨該捷運,還是叫部計程車回家。我猶豫著,好想請某人來載我。以前,總喜歡跟他玩「默契」這樣的遊戲,只要心思動了,他總會心有靈犀的撥電話過來。
 但是他已經好幾十天沒回家了,在他外頭的那個「家」盤旋,音訊幾乎全無,我不敢打,深怕電話中兩人又是一頓大吵。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我想著想著,顯示他來電的手機居然就響了起來。他要我在博愛路的功學社等他,我萬分喜出望外。
我有著第一次約會般的期待與喜悅,還特地跑到世運麵包買他愛吃的壽司和鮮奶,抱著琴譜像小女孩雀躍的等在騎樓下,目光凝視著從總統府方向來的每部車。終於,熟悉的車在我身旁停了過來。
 正打算開前車門,他卻搖下車窗:「妳坐後面!」腦門轟的一聲,霎時周圍的聲音、景物、時空嘎然定格,我呆若木雞。
 車上有人。一個我早就知道他存在,卻萬般不願意見到的人。他是我家庭瀕臨瓦解的如山鐵證,多少午夜夢迴,我駝鳥的冀望,這些日子種種荒誕不逕的傷害,全部都只是南柯一夢,而他,是不存在的。
可是,他就在車上。安靜的坐在我丈夫的膝蓋上,沒有用兒童安全座椅,就這樣一路開到了我所等待的博愛路。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車,剛在後座失了魂似的坐定。他,已經理所當然的被放在我的懷裡:「叫姨!」他哪裡會叫呢?還未滿週歲呢!
 他好奇不怕生的打量著我,天真無邪的渾然不知我泣血的心。恢復意識後第一個念頭,我結結巴巴的,顫抖的說:「你好狠,居然帶他來見我!」
 邊開車,邊吃壽司的人嘻皮笑臉的說:「沒辦法,他媽媽今天要六點才下班,我一個人帶他累死了,就想到妳!」
 轉頭看著我盈眶的淚水,他理所當然,蠻不在乎的說著:「誰叫媽不肯認他,只要肯認他,我就帶他回家讓媽幫我帶,誰不知道媽最挺妳了,我在她心目中不是個東西。哎喲!妳心最好了,幫幫我又不會少妳一塊肉!」他總是這樣極端的不合邏輯的思考模式,枉讀聖賢書的自以為是。
 身上的小傢伙目不轉睛的打量著我。他有一張跟我兒子們小時候一模一樣的可愛臉龐,千真萬確是我丈夫的骨血。
「奇怪,他平日很怕生的,不隨便給人抱,見了妳倒乖巧的出奇!」
 不知是看見我流淚,還是他天生就會看眼色,他的小手居然伸到我的臉龐,試圖抹去我的淚珠,反而讓我更是淚水狂奔,我好清楚的明白,他是無辜的啊!對不起我的人絕不是他呀!
 抓著他白皙小手,忍不住輕咬了一口。他笑了,我突然意識到,要是咬出傷痕,還真會讓人以為我挾怨報復。他見我鬆手,笑呵呵的把手臂又湊近我嘴邊,彷彿跟我說:「讓你咬,不要哭哭!」
 自始至終,我沒有出聲跟孩子說話,心中的酸楚讓我渾身乏力。他,終於睡去。就陪著這對父子在路上兜圈子,兜到他媽媽下班,而我是自己搭公車回家的。
 踽踽獨行在台北街頭,想著這莫名其妙的下午,想著他居然用這種方式讓我跟孩子見面,想著我並沒有仇恨這個無辜的小生命,想著小傢伙天使般的孺慕,想著家裡我那二個缺乏父愛的可憐兒子。
 亂了,什麼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