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我們地球上,乃自然界一切生物生命的泉源,有雨滋潤的地方,便顯現得綠意盎然,益以生命繁衍其間,則使世界更生趣活潑。倘若終年難得滴雨的地方,不難想像,那必是一望無際的千里荒漠了。
雨,在吾人生活的概念裡,不外是雨多了,則怨霪雨成澇,澇災多少帶來生活上的不便或財物、生命上的損失;雨少了,則恐荒旱之將至,節約用水又成了生活一件要事。是故,雨的多寡,過與不及皆吾人所惡,惟有那適量的及時甘霖,乃普天下蒼生所引頸企盼的。
人們通常將四時之雨賦予不同的生命和譬喻,比如春雨總似煙雨迷濛、夏雨有如萬馬奔騰、秋天是斜風細雨、冬雨則淒淒如訴。尤其敏銳如騷人墨客者,他們常將多變的雨引入詩境,藉雨的意境抒發其豪情壯志,或烘托出多愁的感觸。
君若能稍微去朗吟一些古今詩詞,不意間將發現詩中處處是雨,雨中皆是詩,心境不知不覺間,因詩中雨的意識,而濡染了古今騷人那份情懷。
當我們遊吟「滿江紅」,「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詞裡的雨,即可感受到,雨後的天空,霍然清朗,立高處,視野千里,胸懷中似乎有股豪情在躍動,能不自然而然地繼吟著:「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飄搖雨打萍。」———過零丁洋,文天祥於詩中比喻人生如浮萍,困頓如雨落,讀它不禁將萌發共鳴,人生豈不是如一葉浮萍般的無奈,須敞開來承受困頓如雨般的打擊。但是英雄總是志節高,猶勸我們莫消極—「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嘗讀詞一首,其中有詞曰:「墜雨已辭雲,流水難歸浦。……」以雨之辭雲用來形容離別的無奈,真令人擊掌稱絕,心頭頗能領會幾分離別依依的痛苦;因此在詩詞中,騷人時常將其離情與想念寄語於雨景,藉以表達其多愁的感情。若吾人遊吟詩詞時,這般情景將比比皆是而不勝枚舉,如后數句將是耳熟能詳者。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李煜,長相思。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李煜,相見歡。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李璟,攤破浣溪沙。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溫庭筠,更漏子。
至於用雨來生動景色或用雨來寫意的詩詞,兩者幾乎平分秋色,充斥於古今詩詞中,當吾人遊吟此詩時,腦際隨之亦將浮現出幕幕淒濛的雨色,不禁將渾然陶醉於騷人那時代的雨中。例如: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孟浩然,春曉。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韋莊,菩薩蠻。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王維,山居秋瞑。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韋應物,滁州西澗。
且說,藉淒冷的雨來形容陰森和靈異氣氛者,當推汪漁洋題贈聊齋一詩最為特別,詩曰:「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未讀聊齋先讀該詩,心中不已覺得鬼影幢幢了嗎?
每當吾人讀到司馬光之詩曰:「黃梅時節家家雨,清草池塘處處蛙。」便又憶起兒時在春雨過後,與遊伴奔馳於田埂上,相偕釣蛙的景象;而今童夢已遠,斯情斯景未來的主人翁,恐難得覓何處是清草池塘處處蛙了,不由得為環境的受污染而愴然淚下!
在年少時,曾偶得詞一首:「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如今聽雨僧樓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點滴滴到天明。」這首詞裡最後的「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點滴滴到天明。」多少正值為賦新詞強說愁年紀者,試問有幾人能把人生必經的大困,善處得洒脫自然,讓它如階前雨,點點滴滴到天明?
剎那間,人生已蹉跎四十餘寒暑,年年只覺似乎一樣的雨,卻已不一樣的情,雖不曾聽雨歌樓上,亦不曾聽雨客舟中,卻已然鬢亦星星也。
禪家偈語有云:「有心無相,相隨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少時讀它時,似懂非懂,未解真諦。邇來又讀佛說:「緣起性空」,意指這個世界上一切的存在,都是來自諸多外在條件和合才有。當這些條件一取消,一切的存在就成空了。因此佛勸人莫「我執」,不要執著我們的青春,我們的黃金歲月,因為它沒有自己的性,終將成過去。莫因「我執」而滋生「我慢」,我執著我自己,把自己擺在最重要的地位。
如果能心悟「緣起性空」,那麼,莫管情之大困悲歡離合,甚至生之大惑功名利祿,或許皆能視之如僧樓外的雨滴,管它滴滴嗒嗒擾嚷了原本清靜的世界;只要吾人心存佛說,或許自能神閒氣定瀟灑於悲歡離合與功名利祿之間,而臻至禪說:「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的境地。
雨飄落在吾人的身上,總覺得它打濕了衣裳,因何雨飄在騷人的眼中,總是詩:「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雨絲乃我們生活上必要的生命泉源之一;而詩裡的雨,卻是那般地撩起種種綿長的幽思呀!
雨絲•雨詩/明 道
- 2010-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