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心有未甘,忽然反問劉定先:「那你說,我們現在去哪裏?」她胸有成竹,認為必定難倒他。
劉定先不假思索,大聲說:「開門大橋。」他這話其實玩笑意味很濃,不料聽在別人耳中全不是那麼回事,他的話剛說完,他後座立刻傳來一陣朗笑:
「什麼開門大橋!」語氣滿溢嘲訕:「劉老太大,妳別聽妳先生鬼扯!」
劉定先猛地回頭,怒容滿面囂叫:「你才鬼扯,誰是她先生!」
那個頭頂一片地中海的男團友登時目瞪口呆,老半天一句話也擠不出來,他旁坐的女伴適時反擊:
「都一起住宿兩晚了,愛說笑!哼!」她鼻孔重重呼出一聲不屑。
劉定先轉過頭,沒有進一步說明。斜睨身側的慧心,見她緊抿嘴,鐵青著臉,知道殘局難以收拾,便鉗口不吭氣兒。
晚上領隊過來了解情況,訝異之餘,不斷埋怨他們兩個人愚昧,對自己疏忽不置一詞。隨後另闢一房,把兩人頭尾分開,中間隔幾間房,不知為什麼,慧心突然想起牛郎織女的傳說,雖然十分荒唐,卻總不自禁往這上頭想。這夜慧心徹底失眠,寂寞一寸一寸噬斷柔腸。
瀨戶大橋、四國博覽會會場、栗林公園,慧心形單影隻,這樣仍避免不了團友風言風語,其中一個說話老愛夾雜日語,處處表現日本通的男團友就對劉定先冷言冷語:
「嘿,您老好福氣喲!走桃花運哩!那兩個晚上占了什麼便宜?說出來大家樂一樂。」他說話像唱戲,表情身段一流。
劉定先回罵道:「你自己骯髒,才會這麼想!」他握緊拳頭,額上青筋暴突。
慧心低頭不語,她知道當前情勢,無論怎麼抗辯,都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那麼三緘其口吧,讓無聊人去嘴碎爛舌頭!
建構在象頭山山腰的金刀比羅宮,共有七百八十五層石階,有人打算爬上去看護海之神金刀比羅,體力較差的,只想登五百八十三層石階往嚴魂神社瞧瞧。等而下之,如慧心之流,年力就衰,只有望階興歎,在山下巴望。
階旁特產店連 ,想來特產大概大同小異。慧心等團友差不多走光之後,往階旁特產店走去,走幾步,背後傳來劉定先沙啞的聲音喚她,她佇立等候,劉定先趕忙來到她身側,低低問:「妳不上去看看?」
「我不行,一爬就氣喘。」慧心淡淡答,眼睛直直看前方。
「我也一樣,」劉定先歎口氣:「老囉!」
慧心不說什麼,往前挪步。
「妳一定是生我的氣,」劉定先思考一會兒,續說:「我也氣自己,真是的,當時要嘛不說,要嘛就說清楚,讓妳一路受盡委屈,我真的很過意不去!」
慧心已經走到特產店前,眼望一方羅巾。
「回台灣以後,團解散了,大家老死不相往來,時間一久,事情就淡忘了。」劉定先小心翼翼安慰著。
慧心視線移到一把尖刀上。
「我想……我想……」劉定先變得吞吞吐吐:「我能跟妳繼續做朋友嗎?我是說……我想看妳就到台南看妳。」
慧心悚然一驚,那把尖刀的刀口為什麼看起那麼鋒利?
夜晚,慧心夢見白天看見的尖刀直直立起,並快速上騰,斜斜插入她心窩,鮮血立刻從她心窩噴出,點點飛濺在一條白綾上,……她驚叫一聲,人霍地清醒,從床上翻身而起,啪地打開燈,寢室頓時明亮。她回到床上坐擁被子,眼睛定定望著兩片密合著,灑滿紅黑點的窗簾。
往後四天遊覽天守閣、奈良東大寺、大涌谷等地,都不盡興,直至東京狄斯奈樂園,玩興才起。這時彷彿進入一個歷史陳跡及未來夢幻的詭異多變的世界,她目眩神搖地淹沒在潮來潮往的人群裏,而團友中總有那麼一雙含蓄的眼,如影隨行默默關注她。她感覺自己一顆心正急速飛揚。她想,如果她還年輕,她便可以與他眉目傳情。
結束十一天旅遊,踏上歸途的時候,徹底感到全身筋骨瓦解,慧心疲累地仰靠椅背假寐,矇矓中,機上響起一陣騷動,緊接著迫促的廣播,說機上乘客緊急病發,請同機旅客如是醫生者,速往救助。
慧心張開眼,往騷動方向搜尋,只覺耳際嗡嗡如蜂鳴,隱隱約約聽到一句不完整的話:「噯,是劉老先生……」她的心陡地悸動,劉老先生?她自言自語道:劉定先嗎?他怎麼了?沒人回答她,她發現眼前黑壓壓一片人。
慧心懨懨地蜷縮在藤椅裏,陣陣涼意襲上心頭,她攏了攏毛衣,閉目打算小憩片刻。昨夜睡眠短促,斷斷續續做了許多夢,醒來後情境多半模糊不清,只有質問劉定先為何沒將他罹患心肌梗塞坦白告知?那一幕歷歷在目,清晰得宛如金刀比羅宮特產店那把尖刀。唉!而今他瀟灑走了!
紫燕的聲音在窄小的廚房裏迴盪:「媽,您要不要到東南亞玩?我找個人給您做伴,……」水龍頭旋開,自來水嘩嘩嘩流濺到水槽,密匝匝地把紫燕的話洪水般吞沒。(完)
(續前)慧心楞頭楞腦,半天回答不出來。劉定先以玩笑口吻說:「妳不乖,導遊上課都沒認真聽講!」然後嘻嘻笑。
- 201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