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媽媽／張信義

  • 2010-09-13
母親已經走了，真的走了…
這些時日以來我很少與朋友、旁人述及此事，母親生前常說盡量不要麻煩別人，除非有同學要聚餐或相約看展覽，或旅遊寫生，我才提到。天氣很熱，人本來就不舒服，有一股憂鬱的感覺，可是有關喪事的繁文縟節很多，還是要辦，還好有春芳及弟弟妹妹同心協力，一切事務都能順利進行…
想寫些東西來懷念母親，也不知從何寫起，只憑心底一層層的悲傷，逐漸的任其遊走擴散….寫只是一種衝動、一種宣洩，母親走了，脫離了病痛，我似乎也脫離了焦慮，失去父親時的悲痛，記憶猶在，為什麼失去母親，卻反而感到輕鬆，這一陣的麻木，是真的輕鬆嗎?還是痛到極至的無感，寫著、想著，能記得一些什麼或能抓住一些什麼，好像都不夠真切，因為寫著，一幕幕的片斷浮現眼前，淚水又不由自主的朦朧了起來。
那一天，七月二十二日下午五點，我回天母家裡，正打理好衣服準備過去，春芳問我人在哪裡，我說正要前往捷運站到南勢角，她說快、儘量快，媽媽恐怕不行了，我腦海一片空白，呼吸急促，心裡唸著，只希望，只希望媽媽等我、媽媽等我…，我急著，跑著穿越南勢角夜市的人群，拚命的跑向您的身邊，匍匐在您的身旁，摸著您還有溫熱的臉頰，而卻永遠都叫不醒我親愛的媽媽了，一直喊著母親，對不起、對不起…此刻春芳、弟弟妹妹都在身旁，您似乎一切放下，走得異常安詳…
您一向有病痛都不肯告訴子女，百般的倔強隱忍，只怕孩子為您擔心，看到您日漸消瘦的身子，三妹月蓉幾次掛了號想帶您去做身體檢查，您極度的害怕上醫院，都推說沒事，不去，直到爬樓梯會頭暈兩腳無力，才勉強在家附近診所做檢驗，發現嚴重貧血，進一步到大醫院，才發現您是大腸癌第三期了，這晴天霹靂的惡訊，令人震驚，作為子女的我們，後悔至極自己的粗心與不孝，萬分內疚，母親無奈，卻默默的承受了一切，接著找名醫開刀、住院、回家療養，又再度因小腸阻塞緊急開刀，母親唸著寧可去死，也不要這樣的受罪，但她還是勇敢的一次一次面對治療，從急診到病房，然後回家再去急診，住院，來來回回幾經折騰，苦不堪言，幾回出院大妹月梅就主動接媽媽回內湖自己家裡住，就近為她調養身體，帶給媽媽很大的慰藉，秀琴、月娥上班忙，每逢假日或一有空也會趕來，月蓉上班較近，婆婆很好，要月蓉全力為媽媽，更是百般的孝順。母親生前常說養女兒最虧本，這回一定更深刻體會有女兒真好，春芳、和平、美蒨及女婿們，還有嬌芳、月仙等，主動輪番照顧，姑姑、舅舅、叔侄，親朋好友，遠從馬祖、基隆、桃園、樹林等地相繼趕來探望數回，甚至為她祈禱唸經，奈何藥石罔效，回天乏術。
母親一生沒有傲人的事業，沒讀過書，但為人真誠，樂於助人，與鄰里朋友相處和樂，只要她回馬祖，家裡總是擠滿了來看她的朋友，她的手藝無論魚麵、魚丸、做酒、包粽子各種小吃，動作又快又好，除了自己做，還分給鄰里朋友，彼此分享喜悅。
母親是從小以小媳婦入門張家，早年祖父抽鴉片，常常變賣家產，家境十分清寒，靠的是父母親勤儉刻苦的精神，父親早期打漁，後來轉米廠工作，母親壯壯的身體，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一起扛起了生活的重擔，除了種地瓜種菜，還養豬養雞等，貼補生計，單單種地瓜鋤地的工作，就非常的艱辛，其他的工作也都一樣，每天忙著挑水、挑酒糟、施肥、割草…不管是頂著烈日還是冷風，日復一日，嘴裡常常抱怨，身體卻從未停歇過，後來也蓋起了房子，又是另一大工程，挑砂石、印水泥磚，能自己來的自己做，全是一點一滴，胼手胝足，從困難中建立起來，前一段日子您提到房子舊了會漏水，我們聽了立刻找人重新翻修整理，如今修好房子，人人都說漂亮，可惜您卻看不到了，親愛的母親！這些全是我們子女做給您看的，您知道嗎？買八里的房子也為了您上下有電梯方便，滿窗的美景依舊，母親您人在哪裡？想到此，又感到陣陣的鼻酸，爸爸為人老實，從不與人爭什麼，若遇有不平或重大的事，都是由母親出頭協調爭取，記得我讀小學五六年級時，與一群愛玩的同學編成一組，原想改變他們，結果卻跟著逃學，被母親發現，在最後關頭由您拿著證件去請求陳老師補報名參加聯考，才以備取名額上了初中，在那些日子裡，眼見您的辛勞，才懂得力爭上游，力求進步，初中畢業那年參加會考，以第一名保送台北師專就讀，從此轉變了我一生的命運，有個快樂的老師工作，退休後還畫了些畫。去年在中正紀念堂的馬祖百景畫展，想帶您去看，您病得行動不便，今年我參加師大教授與傑出校友的展覽，您自然更無法前往參觀，繪畫的事，雖然您看不懂，像在福華沙龍展出一樣，只要有我的畫就好，如果能夠賣錢更好，這種感覺，這種喜悅，這種默契，也只能成為永遠的回憶了。
母親啊！母親，您自己辛苦一輩子，一直在燃燒自己的生命，給別人溫暖，母親自己談起往事，盡是有說不完的苦水，令人不捨，但唯一的安慰，唯一的成就，就是家，家是您的全部，孩子是您的一切，您給了我們無盡的關懷，無盡的愛，看我們兒女各個努力向上，孫子們也爭氣有成就，這些是您一輩子最偉大的驕傲吧！
此刻，在您床邊的鏡台上寫文回憶，桌上的透明墊子下，還壓著您的健保卡，梳子還沾著您的髮絲，枕頭被子還留著您的氣息，環顧室內，依舊溫馨如昔，處處有著母親的身影，月蓉昨晚看著靈堂上您的照片，又哭了一晚，和平一下班常依偎在您身旁，像老萊子娛親般想使母親開心，至今還是無法接受媽媽真的走了，其他子女也一樣的感到悲慟，我所期待喊著母親的聲音，永遠永遠也不會再有回應…在靈堂上上香默唸，問媽媽我們為你所做的一切，滿意嗎？每次都聖茭，都滿意，可是我們的心情依舊失落，只要思緒一觸及，淚水就潸潸掉下，悲痛至極，在您二七的前夕，我也就承受不住，病倒住院…文章也因身體不適，斷斷續續，力不從心，製作紀念光碟全由春芳、恒競來做，紀念文集交由恒嘉編排設計，一切只想能為母親多做些留念。
母親啊！母親，在這世上，您是平凡的一個人，可是在我們的心目中是無比的偉大，願你在天堂得以休息，與父親相會，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