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自助旅行，經常到處走走看看，尋找熟悉的景物，沉醉在童年的記憶中。在異文化世界轉了一圈，回到家裡，坐在門階的陰影中，望著陽光發呆。回想著當年和藹母親的影像，為什麼母親的容貌會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而糢糊……？這時，感恩的淚水已經湧了出來。
小時候家裡沒有電視機，但令人感到有趣的一件事，我常常會爬上村莊的小山坡，坐在山坡上，望著全村莊的電視接收器用手去數，就知道村子裡有多少戶人的家裡有電視機，一有空閒時，我就會跑到他們家去看電視節目，但，在這些有錢人家裡看電視的時候，常常會被趕走或被罵：「妳是那一家的野孩子！」印象最深刻的是，小弟常常被打的滿頭包。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每當看到村子裡，哪一戶人家買了新的電視機時，大家就會去圍觀，品頭論足，例如這一家的電視機是幾吋的、是多少錢、是什麼樣的造型，這一些芝麻綠豆小事，是我們那時候的小朋友之間重要的八卦新聞。
用手數這些電視機接收器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就讀官田國小的小學生們是來自社子村、六雙村、官田村、中 村、二鎮村和廳太村等六個貧窮的村莊。那時候小孩子的八卦就是「村子裡有多少人有電視機」「有幾戶人家有摩托車」，當時小朋友們比較村裡有錢人的方法，就是有幾戶人家有電視機、摩托車，因為當時只有有錢人才買得起這些；不像現在的E世代，幾乎每個家庭都會有電視機，小朋友們看電腦網路，液晶電視、衛視，甚至還有百台以上的頻道可以收看，有錢一點的家庭還可以每個房間都裝有電視機和電腦。
大家一定沒辦法想像，以前的電視機最大型只有20吋，只能收看「台視」「中視」「華視」三台，而且畫面還是黑白的呢！那時候的電視節目稀少的可憐，只有楊麗花的歌仔戲、黃俊雄的布袋戲，電視廣告節目也只有乖乖和王子麵，小朋友會自豪地互相問：「你有吃過乖乖或是王子麵嗎？」後來又有了箭牌口香糖的廣告，小朋友們改問：「你有吃過箭牌口香糖嗎？」
結婚典禮也是村裡的重大八卦之一，大人小孩都會去看看嫁來的新娘，是不是有錢人，長什麼樣子，長的好不好看，有沒有電視機、摩托車當嫁妝，手上帶了多少金子、手鐲，有沒有田地、房子；如果有房子的話，一定是個非常有錢人家的千金。如果什麼沒有的話，肯定是窮人，日後的命可能會是窮苦的喔！因為什麼都沒有啊！村莊就是這麼的單純啊！非常幸運的，我母親的嫁妝裡有一台小型收音機，母親生了我弟弟之後，外祖父又送她一台傳統式的腳踏車。當時也不是每一戶人家都有腳踏車，不像現在，有小孩子用的玩具腳踏車、四輪的腳踏車、兩輪的腳踏車，腳踏車還分淑女車、公路車、登山車等等甚至還有捷安特的腳踏車，而且價錢不便宜，貧窮村子的小孩子是不可能擁有的，那時候也沒有柏油路，所以大家都走鄉間的小石頭路上學，也因此鍛練出我結實的小腿肌。
記憶中每年的過年，我帶著兩個小弟弟，從官田村走啊走，走到二鎮村去跟我外公和舅舅拜年順便討壓歲錢，通常紅包裡會裝10元或20元，就當時來說已經是高額度的呢！我加上兩個弟弟就可以拿到三個紅包，這是非常開心的事情，不過我們回家之後，都會全數交給母親。
令小孩子們開心的事情還有零食糖果，現在有便利商店、超市、大賣場甚至還有糖果專賣店，但那時候的購物方式只能到傳統市場，糖果的造型也只有圓圓的一種；零食則是初二、十六拜拜用的，母親一定會買一罐黑松汽水，煮了幾道菜，殺一隻自家養的土雞，還有油炸芋頭丸；小孩子一直等在拜拜的桌子旁，等候拜拜結束，一個月就等那麼一罐黑松汽水，而且那時候的汽水也只有黑松一個品牌而已，還是玻璃罐裝的；以前我們還會把一支支的玻璃瓶收集起來，因為可以去跟雜貨店老闆換五毛錢，現在一到大賣場去，看到黑松汽水的包裝只剩下寶特瓶或鐵鋁罐裝的了。
現在的小孩子一定沒有辦法想像，那時代根本就沒有麥當勞和肯德基！在我們的餐桌上一個月才可以看得到一次煮熟的雞肉，就會很高興，也告訴我們一個月才有一次吃肉的機會，這讓我們連想到那時候的健康問題，不會像現在的小朋友營養過剩，還有新聞報導說十歲小孩得了糖尿病，真是令人擔心。
現在市面上有各式各樣的電動玩具，像是近幾年很紅的Wii、PSP、NDS等等，以前小孩子的玩具只能用吃剩的鐵罐子拿來做遊戲；雖然生活物質上是這麼樣的貧乏，但是那時代小朋友的共通意識是「用功唸書」，將來一定能夠「出人頭地」，是這麼簡單的單純的人生目標。
國中二年級時，家裡買了一台國際牌的冰箱，母親每天都要上鎖，記得那時候也有很多人跑來看我們家的冰箱是長的什麼樣子；買了冰箱才想到，不知道要冰什麼東西進去或是能冰什麼東西呢？結果最後只冰了冰塊，還加了糖水，就做成傳統牌的冰棒，母親還叮嚀說不要每天去開冰箱，不然家裡付不起昂貴的電費；每天睡覺前、上學回來都會望它一眼，心想：「好棒喔，我們家多了一台冰箱了！」記得當時還很驕傲的這樣想著。
為什麼會想起小時候的八卦呢？這些童年趣事對我來說有什麼附加價值呢？自從獨立走進社群後，每天必須面對眾多生活瑣碎的事情，及如戰場上廝殺般的職場，每當生命遇到瓶頸時，有些人會選擇逃避，有些人會選擇面對接受它，我想這樣的生命一定要有個出口或生命的轉捩、轉折點，否則生命一遇到挫折就會一蹶不振。當我遇到這些挫折的時候，我生命的轉折方式，是回憶起那平凡的童年情景，那一段看似單純且淳樸的鄉村生活；雖然以前常常三餐不繼，可是為什麼會讓我感受到「這是我的家」。
記得母親常常跟我說：「今天，我連買臭魚的兩塊錢給妳姐弟三個人吃都沒有。」淚流滿面的母親，這樣的影像絕對令我難以忘懷。雖然這種意境看似平淡無奇，但每一次吃著由母親摘回的野菜、收耕後的田裡拾人麥穗、河裡撈回的小魚蝦做成晚飯，咀嚼出的菜根香，無不包含了母親真實的、無盡的慈愛與關懷。每每翻看母親的生活照片，不禁淚從中來，總會由衷地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憂傷，這種憂傷不哀、不怨，不過是對生命終究歸於盡頭的一聲輕嘆；生命既然來拜訪世界，也就需要回去休息的時候，就像是土壤需要休耕，太陽會收工西下，所以請不要把她想成是死去。
童年是記憶的城堡，身心靈的慰藉；是支撐自己生命的動力，是以純真的生命傳達自己的成長過程。在小時候的生活簡單、平實的節奏中，竟是成為自己日後長大一股強勁的生命力。這些景象，在不知不覺中轉化成為我內在的生命能量。每當一個人獨自思考的時候，這一些童年往事歷歷化作聲音提醒著我：「生存雖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生存之道的正確性是不容忽視的。」沒有摻雜任何一絲一毫追逐名利的童年生活是單純、樸實、快樂的；長大後自己身陷在社群的人我是非批鬥中，為了不讓自己游走在社經地位那個傭俗的自己，所以才會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生命出口，那就是我的童年。我常常思考一件事情：「什麼都不會沒關係，什麼都學不好也沒關係，什麼都沒有也沒關係，但絕對不要讓自己失去身為人的那一份赤子之心。」
最近看了一部記錄片『黃羊川』敘述「命運就是變幻莫測的雲朵，生命就在每個生活的細節上。」在那窮鄉僻壤的黃羊川，什麼都沒有，就是只有「窮」，那兒的村人是逃離不掉這個「物質貧窮的命運呢？」還是「認命呢？」我不知道。也許他們沒有想得太好，也沒有想得太多，那會不安會失望的。
黃羊川是一片貧瘠的地域，記錄片裡面觸動我的心靈感覺：「穿著共產黨服裝的、叼著菸斗的老人家趕著自己僅有的瘦小的羊群，小孩子只希望能夠到都會城市去看看，老婦人家站在屋簷角下編織著毛線，這一幅畫是那麼樣的平凡、真實，令自己的生命一起鼓動，更是讓自己深深的體會生命是這般的平實、自然，雖然看起來好像是平不可及，但是叫自己發出贊同生命的聲音，這就是生命啦！他們享受著平凡、物質單調、左右鄰舍的互助和諧。」在黃羊川人們的臉上看不到「貪婪」。自己被平實、自然的『黃羊川』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從他們身上，我看到自己。感動之餘，心頭竟是一驚，這真是我要的人生嗎？腦海裡浮現的，竟是小時候的那一幕幕的畫面，那些的村民、趕著羊群的小孩、依偎著驢子的老人，活得那麼認真、卻又那麼自在。是的，認真又自在。我知道我的問題在哪兒了。我很認真，但不夠自在，不快樂，總是計較著自己的付出。
我像是故鄉的小草，永遠生長在故鄉的泥土裡。小時候的記憶總能喚起自己對生命的活力，兒時的記憶永遠不褪色，因為那是一段真實生命的成長過程，那是這麼樣的平凡，又是這麼樣的真實，所以憶起童年往事，心中總是感到無限的踏實。雖然一出生並不是完美，但努力面對自己的一生，補足其中的缺陷，這未嘗不是一種完美的境界。
領悟了赤子心／涂美珠
- 2010-11-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