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稻草的認知，從何處開始？
自站立於田園間的稻草人，還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句西方諺語？
序言
多數人對於稻草的認知，可能是從站立於田園中，嚇阻鳥群偷食農作物的「稻草人」開始，當稻草紮成人形，披上破舊衣服與套上短褲，戴上斗笠，被安置於田園時，許多頑皮的小孩還會對著它丟石頭呢！然而，隨著休耕政策之執行，田園逐漸荒廢，耕地減少，稻草人的能見度也逐漸式微，如今，走過農村，想看到稻草人還真的要碰點運氣！
農業社會時，稻草除了可以當做牛的糧草外，乾燥後的稻草還可以鋪在農舍屋頂，當作瓦片禦風擋雨，也可以紮成一團一團的「草結」當柴火燒，甚至當牲畜禦寒物，或切碎後囤積在一起當堆肥………用途相當廣泛，幾乎家家戶戶都把它當成生活之寶。
如今，隨著生活環境的改變，稻草在現代人生活中的定位也有了變化，然而，當它經過人類的巧思而重新賦予新的生命時，走過苗栗山城，你會發現有一群人沒有閒著，他們在稻草堆裡找到了生機，也為農村的未來找到了春天！
公館，喜妹娜哇殿堂
有人說，米是神賜予人類的禮物，而在凡間執行這項神聖使命的是稻草，千百年來，以農立國的炎黃子孫與稻米的關係密切，把「稻」視為「當思來處不易」的神聖之物，看到稻禾的成長，感受到生命的無限延續，不但是活力的象徵，也是喜悅與幸福之印記。
另外，自古以來，稻米一直是東方人主要的糧食之一，不但維繫著種族的繁衍，也讓許多牲畜因此而與人類有了親密的互動與產生微妙關係。
六月，走過位於八角崠山脈與後龍溪之間的公館鄉，南風陣陣撲面，身心清爽，防風林外是一片錯落的房舍，低矮的磚瓦房中，矗立了幾間洋房，遠遠望去，透過低垂的金黃色稻穗與碧綠葉脈，儼然置身於靜謐的農村桃花源。
這裡是大陸來台移民苗栗縣拓懇後龍溪流域的橋頭堡，主要農作物以生產稻米為主，稻草在這裡被鮮活化了。如果你挪出些許時間，在「喜妹娜哇」繞一圈，你會發現平凡得逐漸被淡忘的稻草，透過婆婆媽媽們的巧思和靈活的雙手，也能把傳統稻編發展成民族文化，讓注連繩躍身為外銷的賺錢利器，不但跨越疆界國度，也引領無遠弗屆的藝術風潮。
為了讓年幼的孩子一睹注連繩的風采，我們來到了公館。
「注連繩是什麼？」孩子問。
「還記得嗎？日本祈福用的稻草繩結。」
孩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不久前，因為參與抽獎活動而帶著孩子在日本旅行的母親，神情顯得相當愉快，清了清喉嚨說：
「在日本逗留時，走過神社、民宅都可以看見注連繩，由於傳說中有趨吉避凶、開運招福的含意，所以，逢年過節時，幾乎家家戶戶都會懸掛，一如早期台灣社會在春節時張貼的討喜春聯般的普遍。」
當她知悉那些玩意都是從台灣進口的，情緒激動，回到台灣後，四處打聽，確認那些東西來自山城的公館後，我們決定抽空走一趟，去瞧瞧注連繩文化在公館如何打造台灣經濟奇蹟的神話。
注連繩，是日本早期是節慶時向神祈福祝願的連接信物，又稱「稻草繩結」，在日本有著更深層的藝術生命與傳承，它被掛在廟宇、神社或其他神聖、清淨的地方，希望防止不淨與不潔的東西侵入。換言之，有注連繩掛著的地方，就是神聖的，因為不乾淨的東西都無法進入。傳說過年時，年神會前往每一個家庭拜訪，施予健康和財富，所以，許多人在過年前會懸掛注連繩，去除過去一年污穢，以清淨的心情迎接年神，另外，為了防止災害的入侵，一般人會掛在玄關的正面、房子的入口處，祈求平安順利。
這些年來，在台灣街道漫步，眼尖的民眾也許會發現，許多台灣日本料理店的店家會掛上類似稻草繩結，展現日本風情，向路過的民眾宣告：這是一家日本料理店。
「如果你想吃一頓日本料理，見到懸掛注連繩飾物的餐廳，輕鬆走進去沒錯，你可以在這裡常到美味！」孩子的母親說。
隨著車子緩慢行進，望著窗外景色的孩子沉默了許多。
台灣早期曾大量生產注連繩外銷，而通霄鎮一度是大本營，為了一窺稻草繩結的技藝，我們希望在苗栗縣通宵鎮，能找到一些曾經輝煌過的故事，然通宵的注連繩技藝沒落了，許多生產注連繩工廠已經外移至大陸、東南亞，而使得懂得這門技藝的人也少了，即使上了年紀的農夫與農婦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於是，我們轉往苗栗縣公館鄉，在石牆村14鄰305號遇見了越來越罕見的注連繩，遇見了「喜妹娜哇」的精緻文化。
喜妹娜哇？
為何會取一個令人一眼望見，卻無法會意的店名？
72年次，目前是稻草民俗藝術館館長也是注連繩老師的蔡佩汶說，「喜妹娜哇」這個名字是日本「注連繩」的直接音譯，音也近似林家稻編始祖黃招連女士的日本名字「美奈」，蘊含著強烈的使命感與感恩的雙重意義。
9歲就隨著親友開始接觸稻編世界，喜歡濃濃稻草香的蔡佩汶，20歲那年，拿到駕照後，就開著3.5噸貨車開始送貨了，為稻草奉獻一大把一大把的青春歲月，無怨無悔。
從蔡佩汶的執著中，我們知道70年代的台灣，稻編生意非常夯，各地陸續出現了類似的日本稻編工廠，競爭激烈，而當時在過年時日本人家家戶戶門上懸掛的「注連繩」，除了通宵之外，幾乎都來自於公館鄉。後來，由於日本稻編市場萎縮，與東南亞大陸廉價勞工的介入與競爭，台灣代工廠紛紛外移或關閉，但「喜妹娜哇」撐了下來，成為全台唯一也是最後一家的「注連繩」生產工廠，生產的注連繩之樣式多達30多種，每年固定出貨量在十個貨櫃左右，創造了台灣經濟奇蹟，也贏得了掌聲。
而「喜妹娜哇」從事稻草編織已有30餘年歷史，產品大多外銷日本，也因為地方觀光產業的發展與產業升級，這幾年來，才由一家工廠慢慢轉型為稻草紀念館，於假日時推出DIY教學的親子活動，讓沒見過稻草的都市人也能透過雙手與巧思，體驗稻草的魅力。於是，走進喜妹娜哇時，濃郁的青草味撲鼻而來，猶如置身於綠油色原野，而櫥窗裡擺滿的各式各樣已完成的稻草編織作品，讓許多遊客打從內心裡發出的驚呼。
蔡佩汶說，喜妹娜哇早期的稻草藝術品多走東洋路線，最熱門的「注連繩」是餽贈親友的絕佳禮品，因為日本人相信稻草有招福、避邪的功效，深受桃太郎喜愛。近年來，Q版公仔盛行，我們也趕搭這股風潮，在注連繩加上媽祖、釋迦牟尼佛、觀世音菩薩………等臺灣神明公仔，普遍獲得好評，而除了稻草編織，稻稈也可以透過精湛的手藝，黏出不同造型的花樣，如有人用稻稈排出鏤空的「春」、「吉」字，讓人愛不釋手！
在「喜妹娜哇」逗留，眼尖的民眾會發現這裡的稻草透出綠色光澤，不同於田野間常見的黃色稻草？
年輕充滿活力的的蔡佩汶說，這是因為我們使用的稻草都是公館、銅鑼一帶，尚未結穗與收割的稻桿，結穗前的稻桿較為強韌，採收後送回工廠急速乾燥，一來可以保留原色，二來搓揉或編織時不易鬆散，能夠長期保持青綠色澤。
走進喜妹娜哇稻草民俗藝品館，很容易讓人有一種彷彿置身於日本的錯覺，要不是言談中，彼此以流利的華語或穿插客語交談，也許還真不容易分辨呢！
目前喜妹娜哇的員工及代工的婆婆媽媽、外籍配偶等已有一百多人，為以農為主的古樸小鎮提供了許多就業機會。此外，也因為喜妹娜哇每年要收購十五公頃的稻草做材料，這些稻草必須在結穗前就進行收割，生長期較短，許多農民一年可種三期稻，農民的收入增加了，也羨煞許多休耕的農民，直呼「現代奇蹟」。
不久前，蔡佩汶接受客家電視台（17頻道）范揚松教授主持的「高峰客家力」節目訪問時，一語道盡了稻編的文化。
「注連繩的材料是將割下的青禾，依照溼度以人工一束束平直放好，經過八小時以上的高溫烘乾，篩選出品質好的稻草，粗的作為結繩的原料，細的做小草心，每一根稻草都不浪費，而稻編在乎的是手勁與經驗，手上佈滿厚厚的繭是正常的。
回使來時路，一路跌跌撞撞而來，面對無法預知的未來，蔡佩汶的眼神流露出年輕女孩的熱誠與執著；她笑了笑說：
目前因為原物料不斷上漲，讓我們荷包說縮緊，為了不讓我們台灣唯一景僅存的喜妹娜哇工廠沒落，我決定要把部份業務轉型，發展國內市場，計畫將工廠開放，讓外界來參觀我們的稻編過程，並且利用DIY來吸引觀光，讓這個鄉鎮更有地方特色。為了要讓這個老行業，能更吸引年輕人加入，三、四年前，就開始進行稻草創意的製作，像象徵福氣的金錢豬就是新的元素，讓稻編繼續保有傳統的精神與創新的手法。
放慢步履，在「喜妹娜哇」裡四處閒晃，發現許多帶著家人遠從台北來的民眾，第一次進到了稻編工廠，看著一群師傅們以熟稔的手法編織許多造型的草編器具，眼睛都亮了起來，因為已經有很長的日子沒見過這些精湛的手藝了。難能可貴的是，這群人雖然在忙碌工作，但在一群小朋友的眼中，他們終日與稻草為伍的一舉一動又好像是遊戲般輕鬆與悠哉，渾身透發出濃濃的稻草香，因此而吸引許多眼露驚訝神色的孩童們圍觀，甚至躍躍欲試，也很想大顯身手。
午後四點，戴著滿滿的喜悅，我們決定離開時，孩子亮起來的眼神仍然圓滾滾的，充滿著好奇，但臉上的笑容多了。
想起了蔡佩文說過的一句話「長輩們手捻草繩時那份樸實且認真的神情，我悟懂了母親何以對稻編事業如此的堅持，原來是血液裡那份對鄉土的愛與執著」，心頭不自覺揪緊起來，在這裡，我看到了經濟奇蹟，也看到了一份執著、一份感情，也由於她們永不放棄的堅持，才造就了永不凋零驚艷。（未完待續）
稻草復活了／鄧榮坤
- 2011-03-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