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彰化老家，鄉境村裡常有酬神造醮活動，阿嬤常帶我去看熱鬧，看舞龍舞獅、戲班子、電子花車和陣頭齊聚寺廟，有隆隆鼓聲，有布袋戲精采廝殺聲，也有通俗流行歌曲與歌唱女郎，更有人聲鼎沸，現場聲音鬧哄哄的，非常熱鬧。當時我還小，關於這些廟宇活動，不知道其來龍去脈，也不知道儀式流程，只知道那是有許多人、事、物湊在一起的活動。所以我印象中家鄉的廟宇活動，是五顏六色、燈光絢爛以及熱鬧聲響所交織的幾個日子，那感覺我很熟悉，但卻印象模糊，不甚清楚。我想，對於廟宇活動，我說我自己是「跟鄉民來看熱鬧的」還真是說得準確，畢竟我總是置身事外，一無所知。
過年前，便聽東引鄉親說，東引過年最熱鬧的並非春節那幾天，而是元宵時節各大廟的擺暝以及白馬尊王遶境活動，屆時全島總動員，家家戶戶忙進忙出的，都是白馬尊王遶境這件大事。對此，我滿心期待，想親眼目睹也想親身參與這一場文化饗宴，想必那一定是與我家鄉大不同的宗教活動，想到這便令人熱血沸騰。
嚴格來說，白馬尊王遶境活動在正月十六日便宣告開始，保長公手拿酒瓶與竹青，隨同幾位壯丁執行「清道」，沿街張貼「清潔衢道」及「合境平安」的字條，通知孤魂野鬼速速迴避，隔日便是尊王出巡遶境的大日子。
正月十七日是白馬尊王出巡遶境的大日子，東引鄉親與防區弟兄齊聚白馬尊王廟，防區弟兄準備許多精采的表演，舞龍、舞獅、財神爺、大頭佛以及電音三太子，齊祝尊王遶境活動圓滿成功！參與活動的鄉親們也有所準備，除了在各個據點擺放貢品，恭迎尊王蒞臨，許多鄉親也扮裝文官武官，手持武器或手拿鑼鼓銅鈸，一路敲敲打打，隨尊王出巡去。隊伍出發前，這天天氣其實不好，細雨濛濛，但劉嫂一付老神在在，要我別擔心，說每年尊王遶境時，可能是神明顯靈，天氣再怎麼糟糕都會轉好。說也神奇，此話一出，風雨漸歇，天氣轉晴，總長近兩百公尺的遶境隊伍待門旨宣讀文告後，便浩浩蕩蕩出巡去。
遶境隊伍所到之處，鄉親們燃放鞭炮迎接，頓時間南澳街區煙硝瀰漫，鞭炮聲四起，街上滿是紅紙片片，在這正值春暖天晴的遶境好日子，這些紙屑像極了報春的櫻花落地，煞是一幅另類美景。而隊伍中的神明娃娃踩踏炮竹聲中，非常有趣。頂著這些娃娃們的大多是防區弟兄，只要能踩踏得越起勁，越不怕鞭炮聲的，便能獲得弟兄及鄉親們的喝采和掌聲，稱其勇氣可嘉！
正月十八日是「遊燈」，家家戶戶門前掛起紅、黃燈籠，大人會帶小孩子們提燈籠跟隨遶境隊伍，並待尊王途經門前然後上香祈福。這天，白馬尊王及尊王夫人已移駕天后宮，良辰一到，隊伍便又浩浩蕩蕩出發遶境去。隊伍陣容大同小異，但七爺、八爺在這天晚上披掛兩大串光餅，沿路讓孩子們摘餅吃平安。一路上依舊鞭炮聲不斷，連停泊在港口邊的漁船也掛滿鞭炮，祈求航行平安，而眾神明娃娃甚至在郵局廣場前齊踩鞭炮，辟哩啪啦，跳啊鬧的，非常有趣。遶境過程中除狂放鞭炮外，不同的是還有煙花助陣，朵朵煙花劃破東引寂靜夜空，雖然氣勢不比台北一○一大樓跨年煙火，但這些煙花難得出現，而且出現得驚奇，反而讓人珍惜每一朵煙花的綻放時刻，瞬間美麗都成永恆記憶。
聽說「遊燈」這天深夜，鄉親們都會提早關門休息，並且在門前掛上金元寶。當夜深人靜時，七爺、八爺便會領著幾位差使，發喊低沉聲響，挨家挨戶收取這些元寶。劉嫂說，其實不是很清楚這習俗意涵為何，只記得小時候都覺得這天晚上怪可怕的，以前如果不乖不聽話，爸爸媽媽都會嚇小孩子說：「不乖一點，就開門讓鬼來抓你囉！」
劉嫂憶起白馬尊王遶境活動，說這盛事是小時候很美好的回憶。小時候，孩子們常常跟著保長公去清道，保長公會以竹條做勢戲弄小孩，弄得小孩跑啊鬧的，超級熱鬧。在每年正月十八日，孩子們都期待這一天，在以前戰地政務時代，是難得的可以夜晚還在外遊蕩的機會！趁白馬尊王遶境的「遊燈」活動，孩子們會拿自製燈籠還有火把之類的，跟著尊王的隊伍到處去，提著燈籠樂當大人們的跟屁蟲。大人忙大人的，小孩子玩小孩子的，非常有趣。可惜現在的孩子們不太拿燈籠了，也不自己做燈籠，現在也沒有戰地政務的宵禁管制了，孩子們不再期待夜晚出遊的機會，燈籠盡拿些塑膠、裝電池的，劉嫂感嘆說沒像以前那樣熱鬧好玩了。
正月十九，白馬尊王沿原路線，倒順序出巡遶境一次，然後移駕回宮，整個遶境活動便在此告一段落。這趟行程下來，東引國中小的小朋友們及婦女會的媽媽們一路上打著鑼鼓銅鈸，三天敲敲打打的，手都打樂器打到起水泡了，但大家還是樂此不疲，每年總期待這麼一次遶境盛典，軍民扮裝文官武官及各職神明，遊行隊伍華麗衣裳五彩繽紛，好像盛裝出席一場嘉年華會一樣。如此盛大好玩的民俗活動，軍民齊聚一堂，並且共為同一件事情盡心盡力，白馬尊王遶境活動在每個人的心中都留下了滿滿的感動。
在這三天活動中，我拿著ＤＶ穿梭遊行隊伍，透過鏡頭，我看見弟兄及鄉親們對於民俗祭典的堅持和執著，讓我深刻地體會到，白馬尊王遶境活動不只是一種宗教活動，更是一種專屬於東引的在地文化傳承及老祖先們的生活方式。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人類學家克利弗德•紀爾茲曾說過的：「要認識一個地方，接觸一個地方的文化，你只能把自己放進那個文化，那個文化漸有其形體，將你捲入。」雖然相較於在地居民來說，我只是短暫的過客，但在這兒生活一陣子了，我開始知道島上獨有的麥蔥、金銀花和地雷根，親身參與島上最盛大的白馬尊王遶境活動，也可以順口說上幾句福州話。我想，東引已在我心中漸成輪廓，我日日夜夜反覆練習，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有在地人的樣子了。
東引白馬尊王遶境盛典／YanFu
- 2011-03-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