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知媽祖
知,信仰也,依賴也,愛戴也,媽祖,是閩粵民間對這位海洋守護之神,最敬愛的暱稱。冀魯江浙沿海,則通行天后的尊稱,說媽祖者少。如民國山東「蓬萊縣志」民政篇:「海神廟,一在丹崖山上,一在城西峰埠頂上,祀天后。」「天后宮,一欒家口,一在廟島。」嘉慶、江蘇「海州直隸州志」卷十九:「天后宮,在治西北阜民坊,萬曆二十八年(一六○○)重建。春秋祠以太牢,行三跪九叩首禮。」又,「在青口,有二,前宮,船戶建,後宮,商賈建,較宏敞。」民國、浙江「定海縣志」卷二,「天后宮,在南門外東山麓。」另列「縣屬天后宮一覽表」,計有三十八所。
昔日航海,全賴風帆飄進,險行波濤。暈船的人,即使無風,船不能行,但在風平浪靜的潮水上搖盪,他也受不了的。何況海洋常常風雲突變,一葉扁舟,浪如山湧,天水相接,茫茫無涯,人們怎能不祈求神靈庇護呢?
清、康熙二十一年(一八六二),封尚貞為琉球國中山王,次年,冊使汪楫、林麒昌,前往宣慰,過海前,先祀媽祖,風順如飛渡,返程,遇颶風,舟上下傾反,水滿艙中,桅繩斷而篷未落,眾禱求媽祖,得平安抵岸。汪、林上奏說:
「為聖德興庥神等事:臣等一介小儒,遭逢聖主特允會推,遣使海外。臨軒天語,如典如謨。臣等凜遵訓誨:恭捧御覽詔 及論祭文三道,星馳赴閩,於二十二年六月二十日諭祭海神天妃於怡山院。是時東風正猛。群言夏汛已過,未易開洋,乃行禮甫畢,風聲忽轉,柁樓旌旗,盡皆北向。臣等知屬天妃示異,決計放舟。二十三日辰刻,遂出五虎,過東沙山,一望茫茫,更無山影,日則雙魚引道,夜則萬鳥迴翔,助順效靈,不可殫述。以海道考之,二十四日當過小琉球、花瓶嶼、雞籠、淡水諸山,而是日辰刻已過彭佳山,酉刻已過釣魚嶼,不知諸山何時飛越?二十五日,應見黃尾嶼,不知何以遂踰赤嶼?二十六日夜,見姑米山,又不知何以遂至馬齒山?此時,琉球接封之陪臣,唯恐突如入境,彼國無所措手,再拜懇求暫泊澳中,容其馳報;乃落篷而篷不得下,拋椗而椗不可留,瞬息已入琉球之那霸港,直達迎恩亭前矣。時方辰刻,距開洋三晝夜耳。臣等未經蹈險,視等尋常,而彼國臣民莫不相看咋舌,群言自古迄今,未有神速如此者!其稱聖人在上,海不揣波,則聖人在上,海可飛渡,遠人駭嘆如此,臣不敢不據實奏聞。至於貧瘠小邦,常苦風旱,乃者典禮既竣,甘雨如傾,颶風不作,群欣足食。凡此天澤之應,何非聖德之感,洵足流光史冊,焜耀千秋者也。臣等潔己勵眾,幸免愆尤,冬汛歸舟,還思利涉。而其時御筆詔 ,盡留海邦,百神呵護,不可復冀。風濤震撼,浪與天高,掀嵌無己,人皆顛覆。臣等當百死一生之際,惟有忠誠自信,必無他虞。煙灶盡委逝波,無由得窺彼岸。於是肅將簡命,共籟天妃,謂神既受封聖朝,自應佑臣返節。如其獲濟,當為神乞春秋祀典,永戴皇恩。虔禱方終,神應如響。於時,束桅之鐵箍已斷十三而桅不散,繫篷之頂澠一斷不可復續而篷不墮,桅前之金拴裂踰尺而船不壞,有此三異,可歎神功。伏乞 下禮臣,議舉春秋二祭,著地方官敬肅奉行,則海疆盡沐神庥,履坦無非聖澤矣。」
欽差大使捧著國書宣慰外邦,乘坐大船,海行設備自然一應齊全,舟工水師也必然經驗宏富,不下於我們目前的遠洋漁船,只是欠缺機動力與現代航行儀器通信等科技設備。
汪楫有段記事說:「使臣登舟,必先迎請天妃,奉柁樓上,而以拏公從祀。拏公者,福建挐口人。嘗行賈,臥舟中,聞神語曰:某日將行毒於某處。公謹伺之。至期,果見一人拋毒物水中。公投水收取,盡食之,遂卒。以是面作靛色,後為土神。明兵攻閩不下,出牌誓曰:『入城不留一人!』公化為耆老進曰:『若改殺為留,當獻城。』從之。請以水燈為號。時荻蘆門水深不設備,而居民以神誕日放燈於此。明兵望燈入,公擁沙助之,遂克之。果不殺一人。後以功封護國天下兵馬司,協佑尊王,海船必奉之者,以海上多礁霧,專藉神力導引云。閩人云:公實卜姓,以業拏舟,為神,故稱拏公。今各省藩司庫神,皆明時命以公主之,故人亦多奉為財神。」這拏公的故事,是媽祖神話的附麗。
還有福建莆田知縣張均所記述的事。其情況描寫,正是媽祖神話的典型。海上風狂,船破,禱神,險中得生。茲全錄之。
國朝乾隆丁未(一七八七)冬,福公相總督閩浙,因海賊林明灼率匪船十餘隻,在浙閩洋面行劫,商旅患之。公相飭兩省舟師圍捕,知舟師未肯出力,特派均同守備鄭玉楷二人率兵五百,駕商船十隻,出洋督緝,兼令查舟師之勤惰而密報焉。均與守備鄭玉楷同日出洋,首先拏獲大盜陳開開一名解省,公相大悅,批稟獎勵。均等在海上搜捕。一日下午,舟人曰:「天太暖,恐夜間有風,現已望見斗米,應收澳。」
正言間,忽大霧彌漫,四望不見,不能收澳。時已將暮,轉開出外洋,以定南針。向東行二寸禾,又向西行,如此往返,舟如顛簸。夜深,風愈大。時約三更,舟子在天后座前燒香,大驚曰:「媽祖去矣!」頃刻,香火延燒座前紅綵,舉船皆大驚。而風浪更巨,忽報蓬下水矣,又報桅損矣,又聞大響一聲,舟子哭曰:「舵出門矣!」船全賴舵,而舵又賴肚帶以繫之,今肚帶斷而舵出門,船不能主,聽死而已。
其時兵丁中有名番仔者,能下水,舟子曰:「如伊下水,能將肚帶按好,亦萬死之一生也。」因喚番仔告以故,並厚賞之。番仔曰:「此時要錢何用?同一死也,不過要我先死。我願先死,諸人苟能不死,喜視我妻子可也。」遂慨然脫衣下水去。約有一更次,忽聞舵工曰:「舵上有人聲,豈番仔來耶?」乃放索繫其上船。番仔怒曰:「我為汝一船百餘人性命下水,汝等乃不我接應耶?」眾唯唯遜謝之。舵工即令人收船頭小輪。良久又大響一聲,眾驚以為船破。舟人曰:「其聲似舵歸門,非破也。」乃執火焚香,大喜曰:「媽祖來矣。」均問汝何以知之?曰:「來!試視之。」均匍匐而往,見神像滿面汗珠流下。均驚駭伏地。
其時風浪尚大,舟子曰:「媽祖來,且毋恐。」乃以二錢在神前卜曰:「向東去,神當助我。」乃令舵工轉舵向東,水聲盈耳,語不聞聲。約一時許,天將明,舟人桅頂遙望曰:「已見羅湖澳,可速行。」不多時,舟忽屹然不動。方驚訝間,舟子笑曰:「已進口,在沙上擱淺矣。」均乃出艙登岸。其餘九船亦相繼而至,眾相慶焉。偏看船上,無一物不損,而船竟無恙。即時登岸,覓船匠修整器具,仍與鄭守戎分船出洋,抵白犬,賊船望見,斬椗而逃。我船尾追,至磁澳,賊船沖礁登山,我兵分頭往捕,獲賊五十餘名,即回五虎門,而公相已先五日赴粵,督兵安南矣。此一役也,遇霧之夜,聖像汗流,神佑彰彰,均親目所見,是以終身敬奉弗敢懈云。(見「天上聖母源流因果」附錄「莆田令顯應記」)
拜媽祖 懷故國
王國墦「臺北市歲時紀」,據民國五十五年的情形說,臺灣的媽祖廟,共三百五十七所,都是從福建「分身」「分香」而至。分身,即恭奉神像過海而來,分香,即捧持香灰來者。湄州來的,稱「湄州媽」;同安來,稱「銀同媽」;泉州來,稱「溫陵媽」。最著名的三個廟宇:雲林、北港的朝天宮,澎湖、馬祖的天后宮,臺北北投的靈山廟。神像供奉,除廟宇外,一般人家及船戶,莫不虔誠拜祀,幾同觀音、佛祖,日據時期,所以有這條諺語的傳說。
有關媽祖的神話,古今民間信拜,歷代詔封,閩臺地區的普遍傳說,彙輯起來,足可編成幾本大書。這大書的歷史背景,乃是隋唐迄今,一千三百餘年,我國國際貿易、海洋漁撈、華僑海外開拓,中朝勢力的出海,元明海上漕運的頻繁,在海洋上,尤其是臺灣海峽所逢遇的風濤,險危勇壯,犧牲奮鬥,無一不驚心動魄。航海的景像,已往船帆隨風飄盪,固不必說;今日軍艦、客輪航行,海洋上風濤,也仍然還是好可怕的。澎湖洋面的黑水溝,湍流奇險,多紅黑間道蛇及兩頭蛇,遶舟游泳,腥穢襲人,古今來,不知出過多少海難事件。
媽祖女神,是中華民族近一千年來海外開拓,精神力量的支撐者。先代那些勇敢的人們,離開祖國,到達另一個海外陸地上去闖世界。這其間,頂難克服的,乃是海洋上航行的過程,非僅勤儉刻苦的中國農民性格所能為功。海洋茫茫,風波之險,人力每難操縱。例如民國六十六年一月,我海功號試驗船,前往南極探儉,一切航行條件都是現代化的。船員們要強化心理上的支持,在接近南極洋面時,也拜媽祖。
清、郁永河「裨海紀遊」、「海上紀略」:「海神惟馬祖最靈,即古天妃神也。凡海舶危難,有禱必應,多有目睹神兵維持,或神親至救援者。靈異之蹟,不可枚舉。洋中風雨晦暝,夜黑如墨,每於檣端現神燈示祐。又有船中忽出爝火,如燈光,升檣而滅者。舟師謂是馬祖火,去必遭覆敗,無不奇驗。船中例設馬祖棍,凡值大魚水怪欲近船,則以馬祖棍連擊船舷,即遁去。相傳神為莆邑湄州東螺村林氏女,自童時已具神異,常於夢中飛越海上,拯人於溺,至長不嫁。沒後,屢昭靈顯,人為立廟祀之,自前代已加封號。康熙二十三年六月,王師攻克澎湖,靖海侯施公琅,屯兵天妃澳,入廟拜謁,見神衣半身沾濕,自對敵時恍見神兵導引,始悟戰勝實邀神助。又澳中水泉,僅供居民數百人飲,是日,駐師數萬,方以無水為憂,而甘泉沸湧,汲之不竭。表上其異,奉詔加封天后。至今湄州林氏宗族婦人將赴田者,輒以其兒置廟中,曰:『姑,好看兒!』遂去,去常終日,兒不啼不飢,亦不出閾,至暮婦歸,各認己子攜去,神猶親其宗人之子云。」
郁永河所記媽祖事,是他康熙三十年(一六九一)到福建遍歷全省各地,三十六年來臺灣,險經海上風濤,據歷史文獻與閩臺民俗傳說所寫成。(未完待續)
媽祖信仰的歷史/石 隱
- 2011-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