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壓力很大，到處承受各種壓力。譬如他每天很忙，早晨上班，趕開會，接電話，會客戶，主持簡報，批公文，洽事務，晚上又要趕飯局，赴應酬！時間的壓力太大了。又譬如，他每天都很煩，開車塞車，開會意見多，事情做不完，同事互相傾軋，回家妻子囉唆，兒女都不聽話，女友，有許多抱怨……人情壓力實在太大了。
這些話，大家都這麼說，大家都這麼聽。久之，就成為「當然現象」，當然現象是一種文化，它被認同、肯定，成為生活的某種必需品，或標準模式。於是乎大家表面上都在抱怨壓力大，事實上人人都在追求壓力。因為「現代人」人人都有壓力，萬一有一天自己被發現沒有壓力，豈不顯得自己很無能，很沒出息？你活在「現代」的社會，怎會沒有壓力？你難道不趕開會，不趕飯局，不交女友，不見客戶，不忙碌？除非你是草包一個！
在現代的社會裡，有沒有那種人是沒有壓力的呢？有的，想像中叫化子是沒有壓力的。叫化子不開會、不主持簡報、不見客戶、沒應酬、不開車、不理妻子、不交女友……當然沒有壓力。但這些只是表面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叫化子不需要壓力，不必追求壓力，不必看起來很忙碌、不必裝出很重要的樣子。因為他已淪為叫化子，人人都知道他不重要，不忙碌，沒前途，他還要裝什麼蒜呢？
叫化子之所以沒有壓力，在於他擁有的太少，無可損失，無所執著，不必裝腔作勢，有一頓就吃一頓，有一塊錢花一塊錢。這種生活也許不值得羨慕，但其心態———也許是被迫變成那樣的心態，並非全無可取。
有一句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事實上「現代人」會有壓力，皆因他處處進一步而不願退一步。不錯他每天要開會，但開會的壓力並不大，問題在你企圖在會議席上說服別人，凸顯自己，或把議案照自己的意思通過；見客戶也不一定有壓力，只要不窮兇惡極地推銷，也許可輕鬆愉快地交談；飯局、應酬原也不一定要去。但若想製造人際關係，以備將來升遷或有所作為，那就另當別論了。
事實上「現代人」比過去的人壓力較大的原因並不多。「現代人」在冷氣房上班，靠電話、電腦、傳真連絡，擁有各種科學儀器與設備，有較方便的上班環境與生活條件，怎麼會壓力較大？其所以壓力較大，乃因所求或野心較大，人想要多少東西，便承受多少壓力，希望升到什麼地位，就遭遇什麼困難，這是很公平的事情。現代人，就生活條件而言，比過去的人幸福多了。
我曾聽一位女同事說：「天天要準備飯菜，壓力太大了。」我難免想起當年祖母在家燒飯，每天燒飯時那快樂的樣子。她每天凌晨起身，光是用火把柴燒起來，就要煽火煽三十分鐘，然後淘米燒飯……從早忙到晚。但她燒飯時一直都很快樂。她經常只感受到一種壓力，就是怕明天米桶裡沒米了，無飯可燒！想想，現代人有什麼壓力！
在同一個辦公室裡，我們往往會見到一些有趣的現象，一群人從事類似的工作，但有人天天緊張兮兮，抱怨壓力太大，有些人則從容不迫，舉重若輕。結果，緊張的人往往做事較少，從容的人常做事較多。足見壓力，未必來自忙碌，可能是工作太多的想像。你以為工作很多，不得了了，還沒做就先緊張，結果就有壓力了。
英國哲學家約翰羅素說：「人們常常用十分之九的心力擔心工作，然後用十分之一的心力去做這個工作，工作所以會吃重，原因在此。」他勸人不要擔心，提出一種邏輯：工作或問題若能解決，那就把它解決了，不要擔心。若是不能解決，擔心也沒用，益發不必擔心。所謂壓力，其實就是這種矛盾所誕生的。
說穿了，人生最大的壓力來源是怕壓力。你怕壓力，對於任何可以成為壓力的事情都反應過度，就會成為壓力。有道是「債多不愁」，如果說現代人常常有壓力，那麼，壓力多了是否也可以不愁，你只要習於壓力，覺得有壓力是正常現象，壓力自然會消失，何壓力之有？
壓力的解剖／孟 欣
- 2011-06-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