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隆之夏/牧野

  • 2011-07-21
海邊的潮音漲起,退落,漲起,退落,流晃在腳趾尖的沙帶著一股散不去的哀愁,倏地,我陷入前年暑假封鎖已久的記憶,時間泅泳在福隆白花花的海洋上。那天接到電話,我從睡夢中驚醒,迅速奔向電視機前,新聞角落的跑馬燈一如來不及煞車的列車,無情地輾過我忐忑不安的心,瞬間,我好像還在幻想你顫動的心跳。你為了搶救落海的學生,自己奮而入海將學生拯救上岸,巨浪卻狠狠地把你捲走,每個人的胸口都揪得好緊,顫抖地緊握雙手祈禱,探索你在浪濤間漂浮的身軀,沒有人敢哭,因為沒有人敢去想像你死亡的可能。望著岸上的學生,你心裡在想什麼?沉下去的那一刻,你心裡在想什麼?
 站在冰櫃前祭拜你的那一分鐘,我好害怕,恐懼的壓迫開始在我腦海裡拼湊每一段有你的回憶。大一時,個性好強的我每次作業都被你退件好幾次,讓我又氣又挫折,我憤而向你抱怨,你只是冷冷地回我:「歡迎來到台大戲劇系。」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跟你賭氣。後來漸漸從旁發現你對學生的嚴格和責難不是私人的情緒,而是望子成龍的期盼,你寧可學生在學校裡多受挫挨罵,也不願學生到了外面因表現不好而被瞧不起。大一學弟妹公演前,你為了幾個學生的小疏忽,斥責大家一頓,罵完後你轉頭偷偷向我眨眼示意,責罵是因為進劇場後你為了學生的安全不得不嚴肅以對。每到大家昏天暗地的製作期,不管多晚,你都會陪著學生耐心地完成每個作品,自耶魯大學學成歸國後,你就把心力都投注在學生身上,施媽媽笑你傻,傻到你對學生好到連婚姻都給丟了。我永遠記得你戲謔地對我說:「把書唸好,要當個好的評論人,可能就得少交好多朋友。」我笑而不答,心想有這麼誇張嗎?表面上不在乎的率直模樣,加上不失幽默的間接口吻,這就是你對人表達關懷的方式。終於,你去福隆的前夕,我鼓起勇氣向你提出合照的請求,我穿著筆挺的學士服,彆扭地和你搭著肩,此時和你這麼近的接觸,忽然間,曾經對你的不諒解好像就此釋懷了。這是記憶裡你的最後一面。
 在劇場裡你總告誡學生安全第一,一個安全上的不小心可能就會被你責罵,最後一次,你沒有責罵,而是自己奮不顧身跳入海裡保護這群你眼中的孩子;在教學上你總燃燒自己微小的燭光,陪伴每位學生的成長,以有限生命時數換取我們無限的未來,最後一次,你賭上了自己的性命,連最後一絲氣力也不吝惜地獻給了這群學生。有好一陣子,我抗拒重返福隆這塊曾經傷痛的禁區,現在或許呼吸不再緊凝,哀慟不是痊癒而是昇華了,一想到你對每個學生的期許,我就會更努力地想讓你看見,希望有一天我能驕傲而堅定地,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對眾人說,我是施舜晟的學生。你詩人般的靈魂洄游在天地間,瞰視每一位愛你的學生,即使你離開了,你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你美好的一部分,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