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前一年，我在大醫院裡當一個小小的實習醫師。在那短短的一年，醫院中生、老、病、死的故事不斷上演，每一個都真真實實，而我何其有幸，能夠參與，或是目睹，這些關於人生的故事。第一個實習的病房便是安寧病房。所謂的安寧醫療，就是對於醫學上預測病人的疾病已經到了末期，為了改善生命中最後一段日子的生活品質，而發展出來的醫療。但是這對一個剛開始踏入醫界的實習醫生而言，在心裡造成的震撼力不可謂不大。記得當時我照顧的一位老先生，全身都瀰漫著癌細胞，醫療的目標只有一個：讓他在祥和中過世。然而這便是一個非常艱難的目標。人在生命的道路上走著，死神總是突如其來，要奪走他的財產、他的親人、他的一切。要割捨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這位老先生有著幸福的家庭，孝順的兒女，而且都能夠陪伴他走完最後一程。然而不捨和羈絆卻不曾稍減。淚水淹沒了那最後的幾秒鐘，他的手握著家人的手，嘴角是微笑的，但仍略蹙著的眉間流露著對人間的眷念。另一個病人則沒有那麼的幸運，年齡只有三十幾歲，妻子的手裡仍抱著快要一歲的兒子，肝癌使他全身發黃，肚子脹得比他老婆臨盆時還要大。我不忍去看他去世時的模樣，但他的病房裡傳來哀嚎的哭聲，我老遠還是聽得到。如果拍成電視劇，一個從貧窮家庭出生的男孩，打工的時候還不忘在口袋裡藏著書。好不容易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學校，也認識了漂亮的女孩子。人家嫌他家世不好，後來把他甩了，這老婆也是後來工作上的同事。好不容易攢了點錢也生了個白胖胖的娃兒，醫生卻在這時候告訴他是肝癌末期，這電視劇肯定是賺人熱淚。那時候，我感覺到醫療的無力。人家說醫師懸壺濟世，對付的是病魔，但是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那時我心底泛起了迷惘。
之後到了內外科，外科手術檯上血淋淋的畫面大概不適合在這裡陳述。那時候的主任喜歡對我們說，外科的手術刀是「仁者之劍」。雖然在病人的身上劃下一道道的傷痕，卻可以用傷口的疼痛換來病灶的消除。還記得有一個心臟衰竭的病人要換人工心臟瓣膜，老師牽著我的手，去摸那因為年老而鈣化了的主動脈瓣膜。那是我第一次親手摸到仍在跳動的心臟。那心情是很神聖的！我想這世上還有哪些人可以像我一樣觸摸到別人的心臟，藉此去幫助他脫離心衰竭的痛苦。手術相當成功。雖然我只是在一旁的小小助手，但我體認到醫師的偉大，我每天去幫開完刀的病患傷口換藥，看著傷口一天天的好轉，他也慢慢地脫離了病魔的掌控。還記得有一次病患送給我一顆漂亮的水梨。水梨很大很甜，飽含水份，而且它內含了病患的感激和對我的肯定，嚐起來特別的甜美；我重新對醫師這個職業感到驕傲。
後來到了婦產科實習，有幾次協助接生的經驗。記得第一次參與生產的過程，看到寶寶努力地擠過產道，一開始只能看到長著稀疏毛髮的頭，隨著母親的陣痛，一公分一公分地前進，然後是雪白的肩膀、身體。羊水和胎便濺得我滿身都是。「哇！哇哇！」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小寶寶哭了出來。我親手剪斷了他與媽媽相連的臍帶，周遭的人都充滿了迎接新生命的喜悅。縱使產道還在流血，可是媽媽似乎也不痛了，抱著新生兒的一幕非常的神聖感人。歡迎來到這個世界啊，小朋友，未來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你去經歷、去體驗。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經過程，而你才剛開始呢！看著新出生的嬰兒，我突然感到人生有無限的可能，生命是如此得來不易，未來不管發生幸運還是厄運，都是對我們的一種磨練，每件事都值得去珍惜。
醫師誓詞中提到：「我要對人類的生命從受胎起保持極度的尊重。」這是每個醫生都曾宣誓過的。在實習的那一年，我深刻體認到那誓詞的偉大與實際。我在實習的那一年體會了許多。生命是如此無常，但也因此而珍貴。生老病死，每天不斷在重演。珍惜生命、活在當下，每一天都是那麼珍貴；我們都應該認真去過每一分每一秒。
實習醫生筆記／邱富彥
- 2011-08-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