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半個鐘頭以後,車子順著來時的路滑下山,天已全黑,並且開始飄起毛毛細雨,他打開車燈,濕滑的山路在燈光下變得一片青蒼。每次遇到天雨,他總會格外小心的駕車,而現在,他兩手甚至有些兒顫抖。激動的情緒已緩和,他這才能夠清楚的去想剛才發生的事。當他發瘋似的抱著千斤頂的時候,他看到那兩人原有的神氣全消失了,受驚嚇的眼中散射出恐懼的輝光。他們倉皇而逃,那女的跑在後面一路歇斯底里的尖叫。當時他自己也楞住了,不能相信一把冒充的衝鋒槍,竟輕易的結束了一場夢魘。
現在,車子已繞過六張犁圓環,市區的燈火又輝煌起來,從霧濕的玻璃窗望過去,燈影和人影搖晃交錯得一片繽紛。就要回家了,經過一場爭鬥,他身心俱疲,但一種贏過之後的酣然暢快,卻在他疲憊的身軀裏蠢蠢蠕動,他還必須去面對另一場更困難的爭鬥,那是良美,而他彷彿已有了些微振奮的勇氣。
良美的事該如何去解決呢?如果良美堅決隱瞞他,是不是就裝作不知道呢?他再度想起從前警告過良美,但顯然的,他絕不可能真的打斷良美的腿。車子走在筆直的車道上,忽然,他問著自己:像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憂心忡忡,也算正常吧?
良美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們父女很久不曾這樣接近了。他望著良美的臉,褪去了白日的妝粉,良美白晰的皮膚似乎還漾著一層透明的光,那是年輕女孩的青春光澤吧!他想起良美孩童時候的紅嫩,純真無邪的紅嫩,這孩子一眨眼便長成大人了,雖然……,他在心底跟自己說了聲「雖然」,剎那間的喜悅便在他心頭閃過去了,為什麼想到了良美的小時候呢?他不禁慨然一聲長歎。
但現在不是他感傷的時候。就在剛才,他回到家,推開大門,他看見良美和千美正面對面在爭吵,良美一副盛氣的樣子,背脊挺得昂然,而千美文弱,低垂著頭。他聽見千美細聲地說著:「妳不要這樣,好不好,求求妳。」而良美卻憤憤地站了起來,「沒那麼便宜,我非揪他出來,看他敢不負這個責任?」這時,他正好走進客廳,他聽到良美說到「責任」,其實,在門外推門的時候,他已經依稀聽見了她們姊妹爭執的聲音,他原想迴避的,但良美說的責任指的是什麼,他很想弄清楚,至少他不願再緘默了,他希望良美知道他已經在注意她的事了。「什麼負不負責任?」他問。良美和千美都警覺的不說話了,兩個人顯然都想躲避他,千美先起身走開,良美和他無意間對望了一眼,隨即把目光移向窗外,躊躇了一下,也想跟著千美回房去。
「良美,不要走。」他喚住了良美,決心要和他好好的談一談。
過去,他沒有這樣慎重的和女兒們談過話,這是第一次,他有點緊張,但良美的事不能再規避,他今天必須再打一場仗。他刻意地用溫和的語氣跟良美說話,良美大概有些驚訝,但她太精明世故,顯然會跟他玩捉迷藏的遊戲,而他也下定了決心,非周旋到底不可,他說:「妳近來身體不舒服啊?還是心裏有什麼不如意?爸爸看得出來唷!」
良美低下頭,呶了呶嘴說:「沒有嘛!」
「昨天晚上,一晚上不睡,為什麼?」他不放鬆的問下去,兩人之間短暫的沈默了一陣,「這幾年,妳媽不在,爸爸也許對妳們較疏忽,不過,女孩子在外面處處是陷阱……」他一說到陷阱兩個字,良美不耐煩的表情便從臉上顯現出來了,她打斷了他的話,喊了聲:「爸……」他不理她,繼續說:「爸爸對妳們有責任,爸爸將來死了,要跟妳媽去做個交代,妳們懂不懂?」(未完待續)
父親的憂鬱/于真(3)
- 2011-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