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張臉/王景新

  • 2011-08-18
 中華民族受科舉制度影響,古人認為文字神聖崇高,寫在紙上的文字,不能隨意褻瀆,即便廢字紙,也須誠心敬意地燒掉,「敬字亭」於焉而生。《二刻拍案》卷一開篇詩曰:「世間字紙藏經同,見者須當付火中。或置長流清淨處,自然福祿永無窮。」
 我與老父相差55歲,都說老萊子最得疼,不過自幼老父對我的約束可不比其他人的年輕爸爸們少,特別是字跡這回事;他說:「人的第一張臉與生俱來,美醜半點不由人,字跡是第二張臉,可以後天努力養成,第二張臉也比第一張臉更禁得起歲月考驗。」
 從幼稚園開始,就必須寫注音符號習作,當時寫作業與塗鴉無異,畢竟能認得韻母與正確發出ㄅㄆㄇㄈ比較重要;踏進國小一年級以後,國語習作便要求寫國字,那曾經也是我壓力的起源。
 每天晚上,老父下班以後,總會要我拿出國語習作,然後用他長著繭的厚實右手,握住我童幼稚嫩的右手,教我寫字,一比一劃都不馬虎;此外,每每他寫給山東老家的家書,寫好後總不急著封柬,他會要我逐字看過,他認為,即使那時的我還無法全然讀懂,至少能知道國字該有的書寫形象,日積月累,儘管寫字讓我倍感壓力,卻也養成了不敢苟且寫字的習慣。
 千禧年後,台灣的電腦與網路日益普及,學校似乎也不那麼重視國字習作,反而強調打字速度的提升與輸入法的多樣學習;從前應用文會教我們如何親筆寫一封信,從信封的格式到「大啟」、「敬啟」一字之差的懸殊,後來,差不多都被e-mail與伺服器設定教學給取代了。
 有一天我的第一張臉終會年華老去,可能老得誰也認不出我,然而,字跡是我的第二張臉,收到我信的友人曾說:「你的字跡很有感情,一看信封的稱謂就知道是你寫的。」更甚者,生活中還是有許多時刻不得不寫字,像是信用卡簽名,每次收到我簽名的店員常說:「先生你字寫得真好。」我微笑說:「謝謝。」心中忽然感謝老父那時對我第二張臉的嚴格要求,讓我在這無常人世能留下一些專屬我的符號,永恆的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