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政府開放以來，我幾乎年年造訪，足跡踏遍大江南北。著名的勝景或古跡，大部份也都「到此一遊」；唯獨對自己的故鄉福建，卻遲遲未作深度遊，始終只是點的探訪。而今機緣成熟，趁探親之便，作一次福建十五日漫遊，也算一了宿願。
金、馬與福建間之小三通，真可算是兩岸政府之德政，不但省時，也省錢。此行由松山機場搭飛機至金門，約一小時，再由金門坐船到廈門（五通碼頭），僅二十幾分鐘。票價含各項雜費不及三千元；若滿六十五歲老人，更可享半價優惠。不像往昔，需繞道香港轉廈門，使得「比鄰若天涯」。而金廈之間的海象，波平浪靜，一如遊湖。兩岸山陵乃至屋宇，都清晰可見。足證兩岸本是一體，卻不幸兄弟鬩墻，留下一頁血淚史，令人浩歎。
廈門在中國的眾多城市中，不管市容、交通、人文，都能名列前茅；算是個進步的小型城市。本島面積約一三○平方公里，人口也祗六十萬。所以沒有什麼名山勝水。其中最特殊的，當屬鼓浪嶼。島長約一千八百公尺、寬約一千公尺，長住人口約兩萬餘。一個緊鄰都市，但又不受都市喧囂干擾的清幽小島。早年為英、美、法、德、日等國公共租界，建有領事館及房舍；又有富豪在此構築渡假別墅等。所以開發甚早，且建設得相當完善。據說家戶備有鋼琴，不時有優揚的琴聲迴蕩在島上，故又有「琴島」美名。即便今日行走其間，隨處見到的精美建築，雖已老舊，然風華依稀可見；尤其難得者，島上至今猶嚴禁汽機車，少了空氣的污染與噪音。真是個可愛的小島，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廈門另一個可參訪的景點，應屬南普陀寺，顧名思義，其應是對應浙江錢塘江口的佛教聖地普陀山而得名。此寺始建於唐代，歷多次修建，並易其名，終以供奉觀世音菩薩而改今名。寺廟佔地廣袤，並附設有佛學研究院等，培養四方僧眾。寺後為五老峰，山上巨石層疊，曲徑交錯，攀登其間，時見前僧人修行之陳跡。近代高僧弘一大師常雲遊至此，並於寺內留下許多書法墨寶，都令我駐足憑弔。
離開了廈門，一路南行：經漳州、漳浦、雲霄抵東山。已近閩廣二省的交界。這幾個縣並無什麼著名的景點，倒是位於漳浦的趙家堡，曾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據說是宋太祖趙匡胤之弟趙匡美後裔為避世，特率家人於此偏鄉築城而居。城堡雖不大，但卻設計精巧；堡分內外二城，建材都採堅硬的花崗石細琢而成，所以雖歷千年風霜卻保存得相當完好。堡內除了深宅大院，並有足以泛舟之大池塘，及可以操兵之大廣埸，水上拱橋橫臥，亭臺相倚，自成一個世界。苟非富豪人家，豈有如此格局。如今堡內仍住有眾多人家，亦尚有部份趙家後人；只是與一般村人無異，不見任何皇家光華。此堡因遠處鄉間，故遊人不多；但卻讓我驚喜：能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見到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古建築，不只建物少有現代化的污染，且生活在其間的人們也都樸拙可愛，他們見外地遊人，紛紛將自家栽種的芭蕉及紅柿提著小竹籃兜售，隊友們也都樂意採購，並就地剝食。邊吃邊話家常，如回到古老的年代。真是一次難得的體驗。
東山縣原是個島，面積約二百五十平方公里，人口近二十萬。在福建沿海一千四百多個小島中， 除了閩北的平潭島應屬第二大。因為緊臨大陸塊，後築堤填海，今已成為一個半島。島上建設相當落後，是個以漁業為主的縣份。此地最引台灣遊客興趣的是「寡婦村」。據說於民國三十八年左右，國民政府軍隊撤離赴台時，曾把村裡大部份男丁強行徵集去運送物資等，結果兩岸切斷往來，這些男人也就一去不回；家中的婦女就成了寡婦。寂寞空閨，年復年的等待與企盼，實屬悲慘。孰知風水輪流轉，近年兩岸解禁，部份男人或其後人陸續返鄉，為老家帶回經濟支援；那些寡婦人家一夕翻身，反而成為地方上有錢人家，也算是種小補償。
東山島的景觀跟沿海其他島嶼一樣：海風、沙灘、魚船、隨處可見的魚貨，以靠海為生的黝黑漁民，還有海濱的植被，空氣中瀰漫的海味，都是那麼熟悉；因為自己也是大海的兒女啊！
到了閩南，自然不能錯過目前福建最熱門的景點－－土樓。附近幾個縣都有土樓群，沿途也零星可見。其中最有名的當數永定土樓。時間久、規模大、保存得完好；且各有特色。由此可以見到古人的智慧，以及客籍同胞的保守個性。土樓的建成，自有其時代背景；若以今日之社會結構審視之，似已不合時宜。
離開永定後沿閩西而上：宿龍岩、上連城，途中一山連一山，山雖不高，卻連綿不斷。這就是我國有名的東南丘陵。道路隨山勢彎曲，路況尚佳。雖值深秋時節，仍是處處山青水綠，人們豐衣足食，一片安和的大地。行經其間，心曠神怡；大異於往昔旅行之趕行程，每為長途跋涉所苦。
連城在武夷山脈的東麓，這兒最有名的景點為「冠豸山」，以其主峰形似古代法官頭戴之獬豸冠而得名。此山也屬丹霞地貌，與閩北之武夷山南北相呼應。冠豸山高六六一公尺，自平地拔起，就顯得雄奇；山的範圍雖不大，但卻有大山的氣勢。尤其峰頂有座古亭，如欲登上，必須攀爬一段如華山鯽魚背的山脊，既陡峭，又險峻，每令有懼高症者怯步。但能輕鬆地遊覽山景，應是年長或體力欠佳者最好選擇。山下還有石門湖，此乃人工堰塞而成的湖泊，船行其間，四圍青山如畫，山水相映成趣；一如張家界之寶峰湖，景觀不俗。閩南山中能有如此好山好水，亦屬難得。
離開連城繼續北上，途中依是丘陵起伏，道路蜿蜓於山谷中；路況甚佳，已近高速公路水準。可見大陸各地交通建設已相當進步。
永安市已近閩中，有鷹廈鐵路穿越。縣內最著名景點為「鱗隱石林」。在整列武夷山脈中，大部份為丹霞地貌，其於永安境內卻有一片喀斯特地貌，甚為獨特；鱗隱石林最能代表。這片石林不大，暗灰色的石山，高低參差，嵯峨嶙峋，在石林間忽上忽下地迂迴穿梭、饒有趣味。其雖無雲南路南石林之氣勢與規模，但也算難得的景點。
在永安，還參訪了一處貢川古鎮。鎮上有座三百多年歷史的古橋「會清橋」。橋為木石結構，長四十一公尺，寬約七公尺，橋上有似長廊的橋屋，可以避風雨及歇息，故又名「風雨橋」。橋之兩端及中間高突，屋頂用飛簷及翹角之閣樓形式，甚為美觀。橋屋之樑柱為粗大之木頭，雖已斑駁及嚴重磨損，然卻依舊牢固，行走其間，不得不佩服古人之智慧。為依戀這歷史陳跡，刻意脫隊於橋上兩旁之靠座歇息片刻，並憑欄俯視橋下清濁二水之匯流。流水悠悠，三百多年一轉瞬，幸還留此古橋供後人追愫。又慶幸的是此地偏處山中，尚未受現代文明的洗禮，使周遭的景物都那麼原始自然，人們的生活亦那麼質樸，似乎還是明清年代。
在會清橋上，還有一段小插曲：當大夥兒遊覽時，有一老者柱木杖，步履蹣跚走來，聽說我們來自台灣，竟啍起「國旗歌」：「山川壯麗，物產豐隆：：：。」他令所有的人側目，剛好團員中有數人自軍界退休，乃與他話閒。他說是年輕時常唱的，因為我們來自台灣的同胞，所以想起了這首歌，只是太久沒唱，都忘得差不多了。於是就有人唱給他聽，慢慢的大家都和著唱，為僻靜的鄉村帶來合唱聲。好在大陸已甚開放，沒有人會計較。說不好聽一點，普通大眾根本就聽不懂這是什麼歌。臨別，老人依依立在橋頭，與古橋融為一體。
三明為閩中大縣， 但並無特別景點，僅住宿一晚便匆匆離去。北過沙縣，這是有名的小吃城，附近有淘金山石雕大臥佛，差可一覽。再繼續北上至將樂，有玉華洞可觀。主洞長約兩公里半，跟中國許多石灰岩溶洞一樣，洞內曲折幽深，窄處或僅容人，寬處則高軒開闊，如一超大型的穹廬世界，苟無強光照射，難窺其究竟。鐘乳石奇形怪狀，各有象形，石間並有涓涓清泉流淌。沒想到在福建也能看如此規模的洞景，可見溶洞在中國的分佈多麼廣，這也證明了中國的地大物博。
由將樂西折至泰寧，這已來到閩贛交界，算是福建最內陸的縣，封閉在崇山峻嶺之中，可是今天卻不同了。縣內一樣有高速公路通達；不久的將來，更將有向莆鐵路西穿武夷山至江西省會南昌，通向全國各地；東往福州莆田出海，迎向全世界。必有一番榮景可期。不過若以局外人立場，我倒希望他仍保持純樸的原貌，為大地多留一塊自然的樂土。
泰寧境內有兩處著名景點：一是金湖，一是寨下大峽谷。峽谷位於武夷山脈中，亦屬丹霞地貌，由三條峽谷呈環狀首尾相連。峽谷兩旁危崖壁立，幽深若隔世。谷內植物茂密，物種繁多；有潺潺流水縈繞著千仞赤壁，然後匯為堰塞湖。現已為世界地質公園。最可道的是峽谷約只五公里，無險路，也無陡坡，路況甚佳，遊走其間如在公園漫步。無體力上顧慮，常人均能接受。只惜其比鄰武夷山，景觀又多相仿，致光采盡為所奪。
由泰寧繼續沿著武夷山脈北上，過邵武直達武夷山市，約二百公里。一路上也是山重水復，抵目的地時已是夜幕低垂。好在是舊地重遊，對環境尚有幾分似曾相識。至於說幾處主要的景點：如天遊峰、九曲泛舟等，仍令人樂遊不疲，甚至可充當同行者導遊。只是一別十載，人事既已非；景物也增添了許多新設施。尤其盛名後帶來的人潮，可真教人吃不消；到處摩肩接踵，人龍首尾不相見。如此旅遊品質，已無再遊的雅興。想不只武夷山如此，大陸諸多著名的景點也都如此。「人滿為患」，這應是當今大陸的最佳寫照。
遊罷武夷山，接下來的景點是也位於閩北的福鼎太姥山。這可是福建有名的勝地之一。此山高約一千三百公尺，因臨大海，便覺得其高聳。而海陸交接處易起霧，故時見雲霧裊繞，充滿靈氣。我們到訪時正遇颱風在沿海移動，更是一日陰晴數變：時而雲霧四籠，如飛騰在山崖間；時而雲開霧散，遠山迎樹盡在腳下，可謂正逢其時。
太姥山屬花崗岩體，地表多裸露的巨石，且多層層累疊而上，參差嵯峨，甚為壯觀。遊覽的路線多於巨石之縫隙間迂迴盤旋，雖無五嶽等大山氣勢，然險峻不減；尤其部份棧道高架於石山間，峰迴路轉，加以地面濕滑，霧鎖深谷，教人既讚歎又駭怕，這該是常人所說的剌激吧！山上景點其多，因迫於天候及時間，只能匆匆一遊。他日若有機緣，當可併浙江之雁蕩山再訪。
閩北之遊，由武夷山沿閩江東下福州，再由福州沿海岸幾個縣上福鼎，然後又原路折返；曠日費時，徒增旅途勞累，這就是跟旅行團出遊的缺點。在閩東，一路造訪了福州、莆田、泉州，再由廈門小三通返台。其間少有名山勝景，以廟宇古蹟為多。就中以莆田之廣化寺留最佳印象：該寺規模宏偉，清淨雅潔，要比廈門南普陀寺的擁擠喧鬧莊嚴甚多，是大陸難得一見之佛門清淨地。
福建為我國東南丘陵的主要部份，所以除了山還是山，由北到南，由西至東連緜不絕。更由於山陵的起伏，以致交通阻隔，耕地稀少，造成居民生活貧窮落後。在整個中國，算是末段班。但也因為如此，旅行其間，常可遇到一些古老的中國傳統風情。對近年人們講求回歸自然，及流行懷舊尋根的風氣，則福建山區的保守落後，未始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社會總在不斷改變；尤其交通便利帶來的交流，以及生活豐足之後帶來的物慾，一切都會跟著變。他年如果有機會再訪，恐已不復當日了。
福建漫遊記／張亦農
- 2011-1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