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過去與未來？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恆星與行星的名字？
星的名字麼？也許，那一點點地閃爍著底光芒，表示了生命的顯耀！
是至大的與至小的生命：：：。
至大和至小的只是距離。距離決定了眼睛，然而，眼睛肯定決定了距離———那也是你要告訴我，用以說明過去與未來麼？
閃爍與顯耀的，至大與至小的，凡是生命，你說都祗有過去與未來。沒有現在！
現在，不存在於人底眼中的宇宙間。
我們看到的星的光耀都是過去的，我們聽到的聲音也是過去的！那風，從河川的彼岸吹來，掠過綠茵而吹到我們身上，也是過去的！由於我們感覺到風與肢體接觸時，當它吹動河水的時節（那祗是短促的時間），卻是未來，我們感覺上的未來：：：。
因此，你告訴我人祗有過去與未來？
因此，你告訴我一些恆星與行星的名字，因此它們給我們看到的光是過去？而我們所設想的現在的到臨是在未來。
過去與未來之間沒有現在，然而，我們卻又生活於現在。現在，是空虛無憑的現在。
我將以我的設想來肯定一些事故了。
我告訴你現在，如果我們與時間同時行進，讓空間隨著時間，讓生命的脈博隨時間的節奏面跳動。那麼，我們祗看見現在，永遠是現在，而不是過去或未來。
紀錄宇宙的時間用光年。那肯定是個很可怕的數字，人底生命無法與之並擬的數字。其實，一個光年和紀錄我們生命的時間的一分鐘是沒有什麼分別的。不過是一個用以紀錄的數目字單位而已.倘若與時間同在一輛車子上，一個光年，一萬個光年，都是現在，現在！永恆底，不變不易的！
是一些騙人的科學理論使你相信了吧？科學家的時間與空間是不可企及，一串又一串的不可企及：：：。
那是騙人。
和這一秒鐘同在，到任何一個空間，那麼任何一些紀錄時間或空間的數字，一樣的，時間既沒有過去了；時間也沒有未來，因為我們永與一同在。與一同在既退不到○也絕進不到二。
你說：一並非不變數，時間也不可能不變－－一加一等於二，在二的空間內不再有一存在，在時間底領域內肯定也一樣。
我想：加和減是騙人的戲法，在宇宙間，沒有加也沒有減的。「太陽、星辰，加起來是宇宙———」也許你會從書本上找到這些來回答我。其實，這也是騙人的，因為這祇是人的觀念，宇宙就是宇宙，它並不是加起來的，也永遠沒有減少。加與減祇是愚蠢底一門學問，你會知道或者熟悉「＋、－、×、÷」的符號－－每一個天文系學生都會熟悉的———如今，讓我來否定！宇宙沒有加減乘除的。那你的微分學成績很好，可是，你和你的師長及同學，都是在製造及自求愚蠢，原諒我說得太粗野了；然而，那是真實底，宇宙祇是宇宙，不為存在而存在！
你說，你要指定一顆星，在我們分別的時候同時看著，我們自以為對天文學已有相當造詣，是嗎？然而，那一夜，我們都說錯了一顆星的名字。
那顆是什麼星呢？我叫不出來，你也說不出它的真名字。其實無名也好，何必要有一個名字呢？星星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呀！
好了，就這樣吧，當我們分別的時候，你看你那不知名的星，我看我那不知名之星。祇要它是一顆星。
因為，那都是多餘的，星星從來就不曾理睬過我們。
昨天，我在一篇報告月球的文章上看到科學家們的發現；月球上有無數洞穴，大的有幾百里遠，可能有十幾里直徑，可能有十里的深度－－我用鉛筆在那篇文章上面畫了一隻烏龜，你覺得奇怪嗎？或者是。可是，人的思想就是那樣怪異，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想成為一個天文學家，我願意每一個夜裏都翹首看天，然而，我在莊嚴的著作上畫了烏龜。你別笑我。
———一切的莊嚴都是空虛的，都等於小孩子在牆上畫一隻烏龜。
———我畫上一隻烏龜，表示我有孩子的天真與淘氣。
———我畫一隻烏龜，也許是我的天文學底破產。
———但是，我又在研究高深的數學，我要用一條線來量天體———前面和你說的話，到此地，又變了樣子，是嗎？
告訴你，我把愛因斯坦的一本著作撕爛，一頁頁地撕，因為我看了很久都無法看得懂。
凡是我所不懂的，就不必存在於我的世界內：：：。
今夜，我在寫文章，我沒有外出去看你平日指定的星。我沒有，然而我也看了，我看到的是無所知的一些東西，從二樓窗口望出去，一顆顆我無從知道的星星的名字：：：。
現在，我又想起了一些事，那一夜，我們所指的星名，是昂宿星團中的一顆星－－人的記憶有時肯定會失落，有時，又會浮起來，一些事故，忘記了！偶然，又會記得。這是生命的靈智。
平日，我不憑藉什麼，因為我無可憑藉。
我不信任，因為我已無可信任。
而我，也自信在為此竭盡所能。但在此時，我正如愛爾•柯虔相信在沙漠中有海市蜃樓一樣。
是的，海市蜃樓在視覺的一瞥之間肯定是真實的。倘若把一瞥作為人生，便沒有不真實的了，實際上，一瞥的人生已經很長久。
而我，在想到一瞥的時候，身體似乎發酵了。
你知道酵母嗎？前天，我用酵母來作一些變體的食物，酵母的化合物變化使白色變成紅色；我在此時忽然想到了：
你以前說，本體是大－－一隻螞蟻和我們人類日常觀察的星辰比較，倘設在螞蟻的立場上，自己必然比星辰大，甚至，比宇宙大。
我想我應同意你的。
然而，我又不知何處有我的本體。
自我的發覺與自我的遺失，在主與客之間底，我時時忘記。我想，我會把北極星當作太陽的。因為，我在白日酣睡而黑夜看星。（不過，今天的白日我不曾睡得著，二架客機在我居住地方的上空呼嘯經過。我被機聲驚擾催促而到了附近的河川散步，就是我幾乎每夜都會來的地方。）
現在，我在星下的河川散步。
我時常怕有水鬼會上岸來找我閒談。
請你原諒我，你絕不相信鬼而我來講鬼了。實在是，我覺得－－至少在此時此地，講說鬼肯定比講人有意思得多。天太高，星太遠，而鬼，可能就在我的身邊。
我毛髮悚然了。
我從來不曾看到過鬼，自然，那並不是指夢境在內的。夢境中的鬼我很熟悉，從童年的時候起，我於潛覺中發現；有時，那些鬼是鬼，有時，那些鬼是星宿。你大約是知道中國的星宿吧？相傳皇帝是紫微星、大將軍是白虎星、壯元可能是文曲星：：：在小時候住在鄉下的一位很神氣的相命師，微笑地告訴我們一群圍繞在他的算命攤的旁邊說：每一個知縣官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真的，我很喜歡那位相命師的話，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的原因，當然是歡喜之故。
長大成人後，我很喜愛把一切都人化、太陽、月亮、星辰都是一個人體，因此，我喜歡神話。
———天上有那麼多的星，我們人類如不賦星辰以生命，那在純正的思想上是種浪費。人與無數的星幾乎是每夜都相見的，人與星應有一個聯繫，而這個聯繫，最好是星辰能下凡變人。因為同類必有親切感，由於設想一顆星會變成一個人，那樣，人星自然而然就親切地成為一體了。
今夜看星／林俊德
- 2011-10-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