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生沒有買過房子，有人一生買過好幾次房子，有人一生只買一次房子。此文是一生只買一次房子人的心理寫照，他好像把一生的財產全投注在一個賭盤上！鄭凡一手拿著豪華郵輪環遊世界三十六天的行程表，一手拿著服務四十五年退休老東家寄來的限時掛號信，斜躺在按摩椅上發呆！原來老東家下逐客令了，限他在年底以前搬家。配住四十年的宿舍，老東家要收回標售，這是全國性的掃地出門，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空間。
鄭凡原在一個公營事業單位工作，在全民健保之前，他領有公務人員保險證，也算公務員身分。鄭凡宿舍只有十六坪大，他叫它「小巢」，小巢雖小，倒滿溫馨，他在這裡結婚生子，退休養老，兒女長大早已離巢，剩下他和老伴兩個廝守空巢！現在暴風雨來，要拆巢了！
這一棟眷舍有兩層共六戶，於民國五十五年蓋好，上下樓六戶大家一起搬進來。當時鄭凡剛結婚不到一年，妻已懷孕，夫妻倆配住二樓最小的一戶，有二小房一廳一衛一廚，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四十年後人事凋零，現居戶僅餘三戶，另二戶也只剩下配偶居住。鄭凡是六戶中最年輕的，他和老伴蓉蓉同住，是這六戶中碩果僅存的一對夫妻！
由於在當時的法令規章中配住宿舍可住一輩子，所以鄭凡在四十五年的公務員生涯中，沒有購屋計劃。他幹了一輩子公務員，養兒育女，省吃儉用，退休後和老伴也存了一點錢，這筆錢有一部份老本不能動，有一部份是準備和老伴環遊世界用的。但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封掛號信，打碎了他生涯規劃中環遊世界的夢想。陽光從窗戶投射在他左手的掛號信和右手的行程表上，北歐、希臘……，他似乎在幻想什麼，又似乎在回憶什麼？
「老伴，你就別再做環遊世界的夢了，難道你想環遊世界回來後去住火車站嗎？我可不想，咱們明天還是去旅行社把行程給退了，拿回十萬塊訂金，後天開始你就乖乖地去找房子準備搬家吧！」老伴蓉蓉在一旁正經地說。
是的，他總不能賴著不搬，等著被掃地出門而露宿街頭！鄭凡以前在小單位做人事主管，天天管人家遲到早退，開口法令，閉口規章，以身作則最為守法，儘管現在退休了，但鄭凡不能不守法，而壞了他一生的名節！
鄭凡從另一角度切入思考，總算白住了公家四十年房子，又豈可得寸進尺？於是和老伴商量好決定找房子搬家，但買房子，對他而言是天大的事，平常老婆買一雙鞋子，都要貨比三家，一棟房子要好幾百萬，從來沒買過，對一生沒有經驗的大事，好比將雞蛋全部放在一個籃子裡，若打翻了就全沒了，投注一生儲蓄的老本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時聞許多詐騙集團，一通電話就可以「A」走你的存款，又某人買了產權不清的房子而打官司，某人付了價金卻無法過戶，某人買了海沙屋、輻射屋或是住進兇宅……，真令人不寒而慄！所以在購屋過程中，鄭凡屢因過於謹慎而疑人不疑處，以致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況是否異常！又因遇事退縮優柔寡斷，而懷疑自己的行為能力，他甚至幻想自己變成無行為能力的禁治產者，作為保護自己對自己行為的不負責！
鄭凡宿舍離車站很近，走路三分鐘可到，到台北市如住在台北縣般便捷，找房子自然從老地盤台灣頭的港都找起，但基隆平地狹小，大樓公寓多蓋在郊外山坡地，半年來看了不下十幾棟二手屋，有的房子雖好，但交通卻不方便，看來看去，仍然是他宿舍附近那棟大樓的七樓較為理想，屋齡十年有電梯，二房一廳二衛一廚廿八坪，臨窗可眺望海港全貌，景觀很好。因未經手仲介公司，屋主願意降價讓售。購屋天大事，當然要做一番身家調查，鄭凡拿屋主房屋權狀影本，向地政事務所申領一份第二類房屋謄本，卻發現謄本上有一行註記：「佔用鄰地未登記」，查詢結果，鄰地係公共設施地，佔用面積不及一坪，位處牆角的畸零地，在都市計劃中屬巷道用地，但大樓建蓋已逾十年，為免影響原住戶權益，可能變更都市計劃，惟鄭凡一生老本豈可冒此風險！只好歉告地主不買了，以地段論，實可謂捨此一家別無分號！故也只好放棄了港都及汐止以北多雨地區，轉而問津台北縣的板橋、雙和及南勢角……，可是具備二房交通好有電梯的大樓都很昂貴，超出預算太多，只好作罷！
最後鄭凡找到樹林，樹林火車班次很多，它是東線鐵路的起迄站，房價也比板橋低廉些，二、三個月來，他每週七天有五天看房子，好不容易看上一間，要等到星期日老婆休假才能帶老婆來看，老伴一搖頭，老鄭一個禮拜的辛勞就全泡湯了，後來仲介店長就不帶他一個人去看，要等他星期日帶老婆來再一起看，因為店長說他不能作主，看了也是白看！
終於看上一間，老婆也點頭了，雙方開始議價，經紀人拿著要約書說：「這樣好了，你就出個價，我和對方談談看，反正不用付斡旋金，他若不賣就算了，我們另外再找，這要簽約書一式四份，你可帶一份回去慢慢看」，因時間很晚，鄭凡在匆忙中就簽了約，這一簽問題來了，原來內有違約要付賠償金，幸好在限期三天內以存證信函通知對方廢止該要約，以免發生產權糾葛問題。為了房事老鄭消瘦了三公斤，卻換來老婆一句：「你什麼事都辦不好。」
正當山窮水盡疑無路時，郤轉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也是機緣巧合，在一家仲介公司的推介下，鄭凡邂逅了一間位在十六樓的房子，三房二廳雙衛一廚，前後陽台，約三十多坪，離車站走路僅十多分鐘，十年屋齡，格局方正，環境幽雅，新裝潢並附送客廳及餐廳家具一套，搬進去就可以住，老伴看了更是喜歡，只是房屋的價位超出他購屋預算上限很多，幸賴店長及經紀人全力遊說居中協助爭取降價空間，才終於搞定這得來不易的高樓寒舍，而他也從此擁有了一間雅致的書房，然而在這交易過程中，仍有一段讓他感到驚心動魄的插曲，讓他永難忘懷！
因為是他生平第一次購屋，所以他特別慎重，經朋友介紹向一家銀行做了「不動產買賣價金安全信託」，但在正式簽約時，代書卻把所有權移轉過戶後「三日」內交屋，改為「五日」內交屋，賣方在逾「五天」可自行提款改為逾「三天」可自行提款，即可單方指示銀行將信託財產全部轉予乙方（賣方），終止信託契約。如此一來，鄭凡又睡不好了！他日夜擔心過戶後第四天，賣方就把銀行的錢全部提走，到契約限期的第五天若不交屋怎麼辦？為此，他又請教了一位律師，她搖搖頭說：「如果真的會這樣，那你只有準備打官司吧！不過這世界上的好人總比壞人多，祝你好運！」話雖如此，她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意見，「你仍有權利要求在過戶後三天內交屋，如果他們也是好人，自然就會配合你」，因此，他每天盯住地政事務所趕在過戶第二天（星期五）中午要求辦理交屋，果然，他們都是好人，配合鄭凡在過戶第二天中午一手拿權狀鑰匙，一手簽署甲乙雙方撥款指示書，完成這個「天大」的交易！
如今，鄭凡坐在新家的書房裡，寫著生平第一次購屋的辛酸，往事似乎仍依稀環繞在十六層頂樓的上空迴盪。他和老伴倚窗俯瞰人間，萬家燈火，窗前二條公路的路燈蜿蜒蛇行，宛如雙龍搶珠對著自己的大樓，而天上繁星如織，皓月當空，鄭凡不禁擲筆浩歎：「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購屋記／邱富彥
- 2011-11-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