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明道

  • 2012-01-19
 終於,你也將收起航桅,像疲憊的歸人,駛向航程的最後一座碼頭了。起航時,船尾拍打著白浪如瀟瀟的煙雨,煙雨如島上的初秋。於是,你凝目遠眺,浪止處,是靜如處子的黃沙,是漁舟點點的美麗灣渡,和征衣日遠的寒霜。
 不只一次經過那美麗的灣渡了,只有這一次,你才真確的記清它的外貌,遠遠是山,近近是水,山水的聯繫使你不禁暗暗稱絕,是怎樣的一個灣渡,卸接一批又一批的戰士和征塵;是怎樣的一個灣渡,付給漁舟如自然的山水。於是,戰士來了,懷著離鄉的情懷和惆悵,戍守著島嶼青春的年輪,征塵日遠,懷鄉日深,終於有一天,戰士卸下征衣,在灣渡與灣渡之間徘徊,於是,料羅灣在戰士的口中傳開了。每一個調來或歸去的戰士總會提醒著:我來自一個美麗的灣渡,一個有山有水的港灣……
 而此刻,美麗的小港灣已安眠,海上微微的吹起一級風,木麻黃在搖曳中沙沙作響,踩在碼頭上的喧囂足音,此刻卻像寧靜的音籟,在漫漫的星斗裡找尋熟悉的那一顆星。像昔日的少年,在另一個海岸找尋前線的星斗,那種感覺是熟悉而又疑慮的,然後,是揚棄般的初航,在海風冽冽中看船艦駛離碼頭,駛離所熟悉的一草一木。每一天見到陸地,都使你驚喜不已,以為就要著陸了,結果卻只是航程中路過的驚喜罷了。
 一直到看到那個美麗的灣渡,在晴朗的太陽天。「看哪,那就是料羅灣!」甲板上有人興奮的喊著。那是第一次你見著這個美麗的灣渡,一剎間,許多新愁舊恨都湧現上來。登陸的感覺,不是原始的凸山岩給你的顫慄,也不是單調的木麻黃所給你的鄉愁,卻像是清晨從微寒的樹林裡歸來,那種飽和的過分的思維,卻又帶著幾分惆悵的歸曲,是那種感覺使你明白,你所思慮的焦點已由一個島嶼轉向另一個島嶼,不管你的愁深幾許、悵深幾許,這兒,你將投下回憶與故土的根深,在海風呼呼的日子,洗滌你煩蕪的心靈。「四十年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八千里是多遠?你小小的航程沒有曠野的雄壯,只有嘔吐和不斷蠕動的身軀,雲是飄逸的雲,月是呻吟的月,而你是,長征軍旅中想揖月滿懷的怯鄉人。
 曠野是一種美,想像中的出征都該具有這種豪邁的氣勢,八千里路是多遠?面對浩浩的北國江山,岳武穆的滿腔豪氣又有多遠?起航時,你知道,你所疑慮的焦點又將由一個島嶼返回另一個島嶼,這個美麗的灣渡,仍將展現原始的山岩,卸接一批又一批的離島客來。
 你也曾走過單調的木麻黃街,在休假日的午後,島嶼的海風吹拂得你心思飄然,是那種路過曠野的感覺,使你駐足沉思,在沉思裡尋覓驟然呈現的往事。你也曾徜徉於碉堡的草原上,在寒霜迷濛的清晨,在晚風輕拂的黃昏,看露水在朝氣裡如何塞滿思維,看黃昏,如何在閒逸裡消逝。
 彷彿過去真的只是這些不值得一顧的點點滴滴了。清晨醒來,一天的操課又開始,「昨天」已被打入冷藏的過去,過去沒有鄉愁,未來沒有鄉愁,只有現在的字裡行間你填滿所謂的鄉愁,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愁的源體。青山問你愁深幾許?你卻笑著說:我來自一個繁華的城市,那兒也有一個美麗的港灣,一個灣如料羅的舟渡。
 海風已經鹼得很深很深了。午後,三點零五分。微雨的陰寒天,但在記憶裡如此寫著。一路上你迎著海風奔來,駛離營區的感覺是另一種波濤洶湧。有許多熟悉的寢室在回憶裡等你反芻。許多寬闊的霓虹街道在遠方,等你熟悉而穩健的腳步。許多回憶、許多焦點,在過了份的繽紛裡刺痛你偶而記起的往昔。曾經,砲聲所轟擊過的,今天你會再轟擊一次;渡輪所曾搖晃過的,你也將再搖晃一次。歸程的思思慕慕,是島嶼的風,是碉堡的臉譜和汗,是戍守的故土所特有的芬芳。
 夜已深沉了,多星斗的北方,已有人默默吐著菸圈,在飄飄煙霧裡,看星斗滿天炫耀。不是刻意的渲染著,只是過份擁擠的人群使你總要感覺一些遠遊的興奮。歸航的遊舟,在多盼望的灣渡裡晃過去,一次起航總是一次低迴的惆悵,你所凝望的焦點不在岸的本身,而在離岸的剎那,於是,你將明白,由一個島嶼懷念另一個島嶼的長長輕愁,只不過是這一刻的延伸。在一級風輕拂的子夜,或在寂靜的林梢,這種懷念的輕愁將令你無從招架,只有任它慢慢的流逝、低迴。
 然後,就等風吹起,看醉擺的船艦出海。起航時,且掬把煙雨,送你這離島客來,讓故土的風,再度拂在啟程的歸鄉客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