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巷弄又起騷動,噪音震耳欲聾。開窗一看,原來是一輛大型工程車經過。車子本體長約五、六公尺,寬約三公尺,車子前頭有一道長約四公尺,三十度角斜斜向天的長履帶。車上站了兩人,斜倚在車上眾多儀表板間的窄廊上。
工程車往路面中心一停,巷弄內只剩一條線道可通行。後面亟欲開走的自用車,因為僅剩的車道還有別的車子占用,因此竟被堵在路中間,進退不得。等工程車往前挪移一段,停在前面的路旁,自用車才得以脫困。
巷子前頭又開來兩輛像是小山貓的工程車。一輛伸出細長的手臂,後來才知道手臂是用來刨開堅硬的柏油路面;另外一輛的前臂裝置一個毛氈的滾輪,有些像是自動洗車廠的洗滌滾輪,只是方向不同。
這時,轟隆隆的噪音又起,先前的大工程車掉頭開了回來,履帶前頭跟著一輛曳引車。履帶滾動,向天不斷拋出砂石。砂石在空中彎成一道小小的拋物線,準確地掉落前方曳引車的車斗裡,同時揚起漫天的沙塵。我趕緊關上窗戶,避免塵灰飛進室內。
過了一會兒,噪音稍歇,開窗,只見所有工程車都已離去,幾個工人站在巷內住商兩用的公寓騎廊下休息,另外還有一人彎腰在地面做一些標示。想起前兩天,在隔壁巷弄見到鋪柏油的工程,因此猜想這些離去的工程車,大概先到隔壁街巷進行同樣的工程去了。暫時沒什麼熱鬧了,於是關窗,做自己的事。
專心盯著前方的螢幕,叮叮咚咚敲著鍵盤時,窗外的噪音又起。這次小點聲,只見原先那輛長臂的工程車回來了,正在刨開路面。一鏟搗下,堅實的柏油路面立即開裂。工程車準確地依照一定的間隔,敲下一鏟又一鏟。從巷弄的後頭一路往前,直到我的窗下不遠處才停下,看來這次的工程是先做巷弄的後方。
我返回自己的工作,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一個不一樣的聲響,一看,原來是先前那輛滾輪工程車正在清掃路面;滾輪上的毛氈輕觸地面,將地上的塵土掃到兩旁。這麼工作了一會兒,工程車開到前方尚未碎裂的路面,放下前臂的滾輪,來來回回磨擦地面像隻正在玩耍的小瓢蟲,猜想是在剔除黏在氈毛上的細土石。自身清潔得差不多了,小工程車又滑回剛剛的路面,繼續原先的工作。
正午時,以為工人們都該休息了,誰料又聽到噪音。開窗再看,這次真的來了一輪小山貓和卡車,正在清除原先刨開的柏油塊和清掃到路旁的土石。
關掉電腦,準備午餐時,清除土石的工作還在進行。這時,巷口停了一輛工程車,車子的兩個前輪是鐵製的,很寬很厚,後輪是一個大滾筒,也是鐵製,想來是要用來壓實路面。
本來以為,午餐時段工人應該會休息,誰料樓下還是不斷傳來工程的噪音以及工人的吆喝聲,聽起來像是指揮車子的前進方向。
吃飯時,忽然想起一件高中時期的往事。有一次學校要我們到體育館聆聽一場小提琴獨奏會,本來以為這一定是個無聊,令人想打瞌睡的公差活動,但是隨著一段段樂音的流瀉,我被拉琴的年輕女子吸引住,不只是因為琴聲悠揚音樂感人,更是演奏時全神灌注的態度。就在我專注欣賞演奏者按指拉弦的動作時,忽然音樂噤聲,像似繃緊的橡皮筋突然斷了,偌大的體育館鴉雀無聲,有些超現實的奇異感。只見演奏者從容不迫地從座椅下拿出一條新弦,換上,原來是弦斷了。女子調弦,試好音,繼續先前的表演,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那時,我的感覺是,專注工作時的人好美。
等我吃完午飯,看完午間新聞,再開窗瞧一瞧。一輛長長的曳引車載來瀝青,正倒在開腸破肚的路面上,同時空氣中散發出重重的瀝青味。曳引車走後,換來兩輛工程車。其中一輛車的前後輪都是一個大滾筒,應該是要用來壓平剛剛倒下的瀝青。另一輛車的駕駛座很高,從外形我無法判斷它的功能;當前一輛工程車來回反覆壓實路面時,這輛車沿著街巷的兩旁,也是來來回回,但我還是不清楚它在做什麼。
這時,一個工頭模樣的人走到我的窗下,講著手機,可能在協調什麼事。再過一陣子,人車全離開了,留下巷弄裡一半已經油黑亮麗的柏油路面,以及對比之下,現在看來灰灰舊舊,尚未處理的街巷。我想,大概明天應該會來繼續另外一半的工程吧。想著想著,正好一隻黃色的小粉蝶,翩翩從我的眼前飛過,留前一道殘影。
這一天午間的頭條新聞是蘋果電腦的執行長病逝,世界各地的名人及蘋果迷震驚哀悼。一如往常,新聞裡充斥各種讚譽之辭,是否溢美我無從評斷,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一個專注工作的人,一如他的姓,以及樓下連午餐時間都還在趕工的工程人員。樓下的街巷剛清過排水溝,我懷疑,現在鋪柏油的工程是不是會把一些塵土又掃進排水溝裡?如果先鋪柏油,再清水溝是不是合理些?或許吧,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隔了一天,工程車沒來繼續先前的工作。又過一些時日,還是不見他們的蹤影。我想,是我弄錯了,可能當初工程單位就打算鋪設半條街道而已。所以暫時他們不會再來擾我清淨。
專注工作的人好美/敖古仁
- 2012-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