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我喜歡定睛欣賞一塊布,小則是一條手帕、絲巾,大至桌巾、窗帘、布料。對於布這樣的物質,著實是女人品味的指標,亦屬於感官之美。柔美的色彩、柔軟的質地、柔和的氣味,風情若是搭配得宜,就像聆聽清新河流輕唱,身受暖煦驕陽般的愉悅。
讓人擁入懷抱的,形影不離的,最是可愛又有嬌弱嫩膚的嬰兒,身子沒有加以保護怎麼行呢?從小寶寶開始,人們便對布用品的依賴與日俱增,一條毛巾、一片圍兜、一套內衣、一件棉被、一床墊子、一個絨毛小布偶,包圍在愛的氛圍,所以會愛布戀衣不是沒有道理。有時親友之間,會依男女性別、年齡大小、身形胖瘦給予互相支援,愛惜物品之心讓它記錄起成長時間的故事。
而身為愛美的女性,衣服買多了分門別類再將之歸納起來,發現似乎對某幾種款式或某幾種花色情有獨鍾。布料與能夠展現自我,也可以代表愛情象徵和彩繪人生的聯想,對我而言是賦、比、興的敘述,一方素雅之韻。
對於家政,雖然我的裁縫機技術比起祖母、外祖母總顯拙劣,但針線及編織的工夫倒還差強人意,尤其是縫製小錢包與勾打圍巾、背心等等。至於裁剪製作,以局部增添整體美感方式頗多,精心設計葡聚的繡花、珠飾、亮片與拼接等技巧,可展現出女子光輝動人的秀雅特質,雖耀眼明媚但維護起原樣卻較為不易。或許對物的移情而愛布戀衣,倘使一塊布的斑點或污漬,一件衣物的皺摺或糾結,同樣地引起鬱悶的心情,故而洗濯的工作,無疑是為了對抗時間折舊的搓揉。
自己忽然間想到什麼似地傻氣淺笑,從儲藏室拿出一只白底藍花的六角形提包來,那是兒時母親將其禮物轉送給我,並且提醒著它搭配一襲純白小公主裝最合適了!我曾開心地與好友分享美麗的物品;勞作課完畢,同學揮舞巧手所製做出一朵精緻藍色小花,對於這項意外贈予,我立刻歡欣地將它別在提包上,顯得相得益彰。剪碎布製成藍色小花的小由來,記憶著無數的情感交流。
鮮花功用無限,向來是獻佛或者入菜的主要角色之一。但童年總愛發揮天馬行空的創造力,無論什麼花草植物都頗有興趣,經常摘來做辦家家酒與科學實驗的材料。細細小小的杏黃色桂花花蕊,理所當然就成為我製作香水的原料;經常濕漉漉地被泡在酒精裡提煉,竟直接放入外國香水水晶瓶中混合在一起添味兒。然而小孩子如何懂得真正香水必須通過蒸餾法,從中提煉香精的密術呢?我所費心發明的桂花香水,無法展現出精緻香氛來提升優柔溫潤的魅力,當然也在每回蘊釀奇異的香味之後,宣告調入清水倒進泥土中,做為特殊護花的灌溉營養劑了。
因此,鮮花朵會隨光陰流變凋零,花謝後爛泥似的暗槁印證有無空性,萬般地不忍目睹。節日所購買的緞面花,數十朵紅色、橙色、金色、粉紅色、粉紫色、紫紅色、紫色的,碩大的花朵卻自始至終年年艷麗。
張愛玲年幼時受到長輩贈衣,亦愛上那種初穿新布裁衣的無比欣悅,認為女人大半染患戀衣癖,讓人一度痴狂。文藻傲人的奇才千金,欲向世人傳達的服裝表詮,就在角色的身外之物引領下替作者發聲,藉由言象意替讀者成為暗喻了。
過去,外曾祖父是批發布商,姨丈是成衣廠老闆,他們都研究過布的工藝美。媽媽及阿姨自我出生便費心添購時尚的童裝,祖母和外祖母技藝極巧,也曾為我親手做過美麗的小洋裝。原來,衣物的品味並非凸顯審美的印象,見證一如河海中游魚回溯歸鄉的內省,其實源自於長者胸懷關愛的感恩記憶。
恩物懷情/楊淑如
- 2012-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