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護推著妻的病床慢慢的進入手術房，妻不安的眼神盯著我望，伸出她的左手緊緊的牽著我，好像有許多的話要說似的，只是欲語還休，輕啟的嘴唇又緊緊的閉著。我知道她擔心什麼，所以安慰她說：「親愛的，雖然會全身麻醉，不過以現代的科技來說，不過是一個小手術而已。安心啦！我就在隔壁的家屬休息室，等妳麻醉恢復後就大功告成，況且醫師都說這種小手術只要一個鐘頭就可以完成。」「如果……」妻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幽幽的說：「如果我全身麻醉沒有醒過來，答應我，你一定要告訴我們的兩個女兒，我很愛她們。」
「妳這是什麼傻話，想太多了，呸！呸！呸！」我輕輕的吻一下她的手，深情的說：「等妳喔！」鬆開她的手，看著開刀房的轉送履帶慢慢的把她帶進手術房。等她離開視線後，我懷著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在家屬休息室裡選一個離「手術房狀況顯示」銀幕最近的位置坐下來，輕卸剛剛故作輕鬆的盔甲，面對銀幕上「準備中」、「手術中」的字幕，突然覺得心情好沉重，壓抑不住的往事一幕幕飛上心頭。
算算日子有十年了吧！那時候妻不斷的被失眠、心悸、潮紅、盜汗、頭疼、頻尿、情緒不穩所苦，經醫師診斷是更年期的現象，不過這些現象都可藉藥物予以控制。當年由於我仍然服務軍旅，終年為軍務羈絆奔波在外，家務事妻要一肩擔負起，還要照顧兩位在學的幼女，所以妻選擇了對她最適應的動物性賀爾蒙來治療。但此類的藥物也是最容易引起癌症對乳房的侵襲，所以醫師囑咐一定要勤做乳房的檢查，以便早期發現與處理。妻為了我全心致力軍務免於後顧之憂，卻把自己放在高風險裡，這種為家人犧牲的情操，如今思之，不覺潸然淚下。
回想十年前，妻在朋友的介紹下，開始尋求乳房檢查的專家並安排定期的檢查；包括乳房攝影和超音波，每半年一次，絕不敢怠慢。名醫者，一定是技術優異加上許多人來求診，乳癌的病患，在今天這個社會也是越來越普遍，也越來越受到婦女的重視，所以掛號必須提前半年，慢了半拍只有向隅的份囉！就這樣，妻就更不敢怠慢，牢記掛號檢查的行程，按時去排隊掛號。
今年底的這次檢查，發現右乳房有直徑約半公分的腫瘤，醫師通知做進一步的穿刺檢驗。這也是十年來的頭一次，妻在被通知後，打從內心就抹上一層陰影，她使用的藥物已經是最容易引起癌症的動物性賀爾蒙。現在乳房攝影發現的囊腫，雖然是直徑才半公分的腫瘤，但是醫師說：「如果平日有服用動物性賀爾蒙的人，在發現不好的腫瘤後，它發展的速度會成倍數的成長，所以站在醫師的立場，強烈建議做進一步的穿刺檢驗。」
妻雖無奈，但還是很勇敢的面對接受穿刺檢驗。我也理所當然陪妻一同前往，在候診時，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十年來她為了這個家，忍受被腫瘤侵襲的風險，此刻的我只是希望能回報給她最大的支撐。檢驗後，醫師囑咐一週後再回來看結果，妻和我就懷著一顆鬱結的心，回家等待報告。
等報告的日子，妻惶惶不可終日，心裡的愁都掛在眉頭，難以想像要面對什麼樣的後果？我卻強顏歡笑，希望帶給她樂觀的看法，只是報告沒出來，什麼結果都有可能，明知臆測也於事無補，但那顆鬱結的心，卻怎樣也化不開，日復一日，越揪越緊。
還不到報告出爐的日子，醫院來了電話，要妻帶著親人一起來聽醫師解釋報告。很顯然，情況不很樂觀，我在辦公室知道後，立即趕回家，除了安慰外，也陪著妻一道赴醫院。
醫師說：「還好發現得早，是零期的乳房癌，範圍不大只要做部份的摘除即可。順利的話，大概要手術六十分鐘，再住三天的院就可以了。你們夫婦斟酌斟酌，決定好日子後，提前一天來住院。」既然是不好的腫瘤，越早摘除當然是越好，不敢拖延病情，也不忍心讓住國外的兩個女兒隔著太平洋掛心，我們就瞞住女兒們辦住院和開刀了。
從「準備中」、「手術中」的字幕，好不容易捱到「恢復中」的字幕打出來，我懸掛在半空中的那顆心，算是放下了一半。因為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面對我們牽手拚鬥過的三十幾年人生路，各式各樣的風險，我們都一步一步的走過來了，如今已經到了歡樂收割的季節，蒼天不可以對我們這樣無情。
我不停的祈禱上蒼，讓妻趕快恢復過來，時間一分分的過去，等待的心情卻像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過了三十分鐘，才聽到麥克風傳來廣播：「孫○○的眷屬，請到恢復室外等待。」
我飛也似三步併兩步的趕到恢復室外，只見電動門慢慢的展開了，妻的病床在看護雙手下一步一步的推出來，兩顆剛睜開惺忪的睡眼，在妻堆滿倦容的臉上。真是恍如隔世，我慌不擇時的問：「還記得我是誰？」
「老公啦！」妻羞赧的回答。我緊緊的牽住妻冰冷的小手，好像渡過了一個前世今生，我們又要重啟一個新的人生路。
生命的關卡／牧野
- 2012-07-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