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的恐懼/涂美珠

  • 2012-07-24
「一個人追求的東西,不一定是自己想像的東西,最有價值的可能自己在生病的時候,在另外一個角度去看人生的話,可能很多東西比現有的東西更有價值。」———鄔啟宏畫家。
 曾經有位哲人這樣看待生死,他說:「人終有一死,我們既不為生而喜,也不為死而悲。因為你我都知道,生時之喜,死時之悲。」人之所以恐懼死亡,是因為害怕未知的下一站。恐懼意指對環境中某人或某事的害怕反應,而焦慮則為無特定對象上之模糊、不安的感覺,死亡態度確實包含了具體的恐懼及模糊的焦慮。生死之間,存在著生命的奧祕,唯有去了解和面對內在的恐懼,才能掌握轉化的重點。
在2005年3月15日的這一天,突然!太突然了!來得太突然了!一顆宛如隕石般碩大的惡耗朝我奔落了下來,我連閃的力氣也沒有,連躲的時間也沒有,就這樣它活生生的砸中了我,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惡耗」,我什麼反應也沒有,應該說是太過於驚恐,我的大腦難以消化接受,我的臉上才會來不及接受它傳來的指示,所以才連反應都忘記了,那時,我只能呆站在原地,接受這無情的宣判……。
 兩個月持續性的乾咳,在禁不起周邊人群好意的勸誘之後,我選擇到附近的醫院掛診胸腔內科;心想:「檢查一下也好,就算自己覺得無礙,起碼也讓身邊的人能安心一下。」然而,醫師對最初的診斷認為,這可能只是感冒所引起的咳,沒必要安排照「X光」的療程,於是聽了醫生的吩咐,我拿著他所開之處方到醫院的批價處領了五天份的治療感冒症狀的藥劑,數日後再回院復診。雖然不想依照醫師的指示,但也沒有辦法。
 復診時,因為咳嗽一直都沒有好轉的傾向,於是我詢問了醫師:「能不能幫我照一下X光片呢?」,此時醫師終於抬頭看我一眼,點了一下頭說:「OK」,一會兒後,X光照射的負片出來了,醫生看著檢驗出的X光負片,結果發現負片上顯示右邊肺部呈現黑色腫脹區塊,接著醫生說:「右肺門一條動脈腫脹約五公分呢!」,我聽的一頭霧水,於是我試問原因,醫師卻錯愕的回答:「目前尚原因不明,待一個月後再來做追蹤診察!」說完,便要我出去領藥。
 其實,人從一出生就面臨著死亡,只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當然沒有人願意匆匆離去,但是對於生死之命,誰又有什麼辦法呢?如果說時間無法沖淡悲痛,而自己又無法化悲痛為力量的話,那又會有許多的人因為自己的悲痛而悲痛著。那一天,我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跨不過去的「關卡」,心力交瘁著,腦海裡呈現的除了一片空白之外,還是只剩那一片空白。然而在持續一段「沒有思維」的時刻之後,腦筋開始慢慢運作起來,意識也漸漸清楚了,但隨即而來的是滿滿的恐懼猶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般朝我侵襲而來!巨浪裡,包含著許多的軟弱與恐懼,我到底要憑什麼力量,才能撐過那危險、漫長且毫無安然一面可言的洶浪?衝破這門生死關卡的勇氣要從哪裏來?生病了住院的人們,所要面對的一定得是冷冰冰的心電儀器、苦澀刺鼻的藥水味、還有極度不安的恐懼感嗎?人一生病就很「苦」,身體上的感覺很辛苦,心靈上的恐懼更痛苦,因為假如病症沒有醫好的話,接下來就是一個「死」字站在前面等著自己,但是,人一旦愈是逃避就愈是恐懼,這種明知為實在不智的行為,倒不如勇敢地面對它、瞭解它並超越它,生死的壓力與恐懼提前報到,心情該有多麼慌亂與掙扎,那必是經歷過的人才會懂的深刻感受!
或許人生這條路上就是這樣充滿了不確定,不確定前方會遇到什麼樣的難題,也不清楚最後等著自己的究竟是什麼?做得出選擇的人就繼續前進著,而猶豫不決的人卻依舊只能無助茫然地徘徊著。當個體站在每個生命的分叉路口時,是什麼引導我們做出抉擇?每個人都有自己相信的事物,也都曾遇到過衝突,但能提示自己的「概念」,也就是「心」的方向,自己所正視的事物,是由「心」出發來思考下一步,在一片渾沌之中逼視事物的本質以及心的方向。不斷的導正自己的方向,依循自己的信念,這就是力量,縱然個人力量有限,卻也並非毫無影響力。在這生命的清單上,我看見自己為自己的一生列出了我想追尋的夢想,有的實現了,有的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實現,然而現在上天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為了不會讓自己最終抱著遺憾離開這世界,我打算用生命最後幾年去實現尚未完成的夢想。
 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之所以從未想過要列出一張生命的清單,以及拋開一切多餘的東西,盡心盡力去實現夢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我們之所以沒有這麼做,那是因為我們總是認為我們還會活得很久,那當然關於這些夢想、這些事就是有時間可以慢慢來的。正是這個量上的差別,使我們的生命的質有了不同之處,有些人把夢想變成了現實,有些人把夢想帶進了墳墓,而有些人則是連夢想是什麼都沒去追求就這樣離開。想起了一位日本醫師,他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但女兒卻不幸罹患重病,當她幾近生命盡頭時,女兒瞪著她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著問父親說:「爸爸,我死了後,我會去哪裡?」父親聽了難過的哽咽著,但他卻無言以對,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女兒,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人一旦離開這個世界時,下一站會是哪裡。
「恐懼不安過了,才會更珍惜生死。」———在醫院的這段日子裡(住院檢查兩週期間),始終感覺自己的心靈比自己的身體還要病的更加嚴重。為什麼呢?因為此時的心境上所呈現於外在的,它非但有著深深的悲嘆,更包含著思緒交雜錯亂的恐慌,一萬個不能接受這突來的告知的念頭,反覆在心中吶喊迴盪著,諸多的不捨、放不下等等對一再透露對生命的無奈。為何自己對自身一再憂戚不已,一再驚愕惶恐,更是一再擔心這一期的生命還剩下多少?再去想「足痕」的深淺有無,去批判這五濁惡世,及糾纏不清的因緣果報,往日的虛無瓢渺依舊沒有逐漸朗然的傾向,有的只是那顆拖著疲累的心,以及許多的憂煩和苦惱、冤屈與悲苦。在醫院面對亦或是等待著死亡的病人,往往是在恐懼、孤獨、無助以及被忽略的等百感交集的情境下,走完他們的人生。我能體會也能了解那種在毫無預警下,被那宛如「判官」的醫生宣告「死期」的感覺,面對著突如其來、徑自而生的恐懼感,自心是無從、無力也無法作主的,對身體因害怕而忍不住顫抖著,更無能為力、莫可奈何,雖然經歷過這般場景,帶來的不只是看到自己在面對生命時的模樣,縱使曾經再怎麼無助過、如何絕望過,最終學到的是接受生命的安排,更加坦然地面對往後的日子,也希望這次的經驗,往後讓我在面對生死大事時,內心依然能保持平靜。
面對人生的最後階段,回想過去不同階段的課題,對於現在的自己,感到滿足的人也有,當然也有些人對自己是感到絕望的,這一類人即是含著淚水卸下「人生帳幕」的人。當人一旦發覺自己將要面對的是自己生命的盡頭時,有的人是抱著憎恨他人,責罵醫護人員,或詛咒全世界都是壞人的情況下嚥氣,這類型的人對自己毫無反省的心,也是對自己沒有深刻理解的人。
 這幾十年歲月裡,自己的心性雖然不停地不斷地接受著磨練,但「心的波動」還是激烈的,無法輕易就靜止下來!明知不同的個體,呈現出不同的見解,也交織成錯綜複雜的「人間事」,但為何不能用「寬恕」、「寬容」、「體諒」來看待身旁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那時昏沉沉的我,並不清楚,當那股暖暖的液體,己從我眼角溢出,又從鼻翼滑落,劃過我的臉頰,喉頭也跟著酸緊的厲害,對於自己流下的淚,我卻沒了知覺了。從不曾藉由真實的死亡,來體驗這包含著深深遺憾的痛楚,而沒想到的是唯一一次體驗這種感覺的「機會」,居然是在這一場惡疾中清楚了解到這痛楚,也感受到生命每一片刻都是重生。生命的細小片斷和鎖碎細節包含在我們的知識範疇內,但我們根本不可能改變任何事物,此生非得這樣度過!
 「天鵝垂死前選擇沈默不再歌唱,刺鳥死前卻發出美聲天籟。」自己是鵝或是刺鳥?你刺中我的要害,卻又讓我耳聾,天籟如同廢音,生命總是飛沙走石般的,心靈、心念在混沌,終而喪失對自己與周圍一切的信念,這人間,傷害自己幾次?生病的時侯,人的思考會變澄澈,會變敏銳起來?人在生病時最容易產生妄想,腐蝕正常的思考能力;所以說:「不是疾病致人於死,而是妄想摧殘人心。」人的理性仍然無法洞悉生死的奧秘,無法放下恐懼與執著,於是在身心淤積著恐懼、執著所累積而成的壓力,喪失原有的自在能量。
「自己的生命課題」———想起好多好多的事物,以為早都過去的事了,卻還是隱隱洩露了感傷。人世最後是能安心平靜度日已是幸福,但安心平靜談何容易?就像許多人把懺悔總掛在口邊,但真正的懺悔是「絕不會再犯」才是懺悔,造了又犯,犯了就悔,悔後再犯,最後終成為「累犯」,若是這樣的「懺悔」我想它己失去作用了。什麼是自己的生命課題?我不知該從何而知,既不想孤單,亦不想進入人群,這種相以矛盾的心態究竟是如何?我只知道自己一直都和「邊界」有緣的,或該說自己一直都在選擇「邊界」,自己喜歡看眾人的心底。 (續昨)這也是一種「邊緣觀照」,也許了解怎麼用平靜的心去看這個世界,體會什麼意境是最美的,用心去察看這世界上的每一件事,自己將會發現不是每個東西都像外表那麼膚淺,然後也學著用心去體會每個人的心境,同樣的也會發現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那美麗的一面。
當一個人從內心明白生死的意義後,他將會獲得一種對生命的自信,也會有一種最大的堅強和最大的從容,這不是一種胡思亂想,或者是出自對於生命或死亡的恐懼所演變而來的力量,生命是已走上中途。不!那何止只到中途,亦或可能就是人生的盡頭。出生以來的性格模式讓自己往深谷一路跌下去而無法自拔,一面鏡子照出了自我也映出了他人,「我該如何回避是好!」這個緣由來自於人內心深層的「嫉妒」等不善的念頭,讓「嫉妒」占據人自己所有的心靈,任憑它挖空人自身所有的能量,唯有將之放下才能獲得平靜,人的心靈早已失去如風平浪靜的大海,剩下的那鐵定是空洞的成分佔去一大部分了。「嫉妒」讓人自己的生命沈淪至深,更是暴露了低等的個體之本性,此種貪婪的樣子實在是令人嘔心,走到生命路口的紅燈下,停下來時總是不免傷感,是該停下來了!也許澈底難過之後,或許會有微妙的轉換產生,但深層意識卻像是刻意將自己束縛在頑強的「性格模式」身上不放似的,只是這真的深層意識在控制,還是只是自己真的無法走出這個悲傷幽谷而已?
 「我是什麼呢?」———究竟「我」是什麼呢?是其他人心中所形成的「模樣」,還是其他人在你心中形成的「形態」?如果世界只剩下「你」這一個生命,這個「我」還會在自我意識形態中存在著嗎?假設死後有去處空間乃為「虛無」,那麼現象世界的存在是否就只是為每個「自我」而設?即是由「自我」出生至到「自我」死去那個時間而存在著,然而在那個時間之前或之後都不是真實的?因為未經歷過,但或許出生前同死後的事是只為了「自我」的世界而設罷了。
 「人究竟真正要的是什麼?」———雖然,我們都在不斷的努力與上進之中求生存,而且充滿了信心和能量,這份力量令人感動莫名。但是,我們可曾真正用心去想過,我們真正要的究竟是什麼呢?我們現在的精心規劃著和拚命努力著,難道這樣就真的有機會去達成並擁有我們真正嚮往的人生了嗎?
引導反思:因病苦而對死亡所產生的恐懼,面對那對「死」的憂心,每一個體的必經過程「生、老、死」,而「生死」原本就是相對並生的概念,有死即有生,但對「生」的貪戀卻引起對「死」的恐慌,導致活生生的人,卻在死亡的陰影籠罩之下存活著,既然對死的恐懼原來來自對生的執著,當自身因病苦面對死亡路之時,別人是無法體會那恐懼的。
 猶如當時要手術之前,胸腔外科醫生對我所說過的話:「我知道妳現在很緊張,但我無法體會那種感覺!」,這句話讓我透徹明白了,「生死」本就唯與自己有關,與他人無關,也只有個體自身才能感受那恐懼程度,別人是形容不出、也無法加以描繪的。恐懼的背後,突然有一個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既然個體總因「生」為「死」而受恐懼之苦,那麼只要「不生」,又何必擔心「猶有所遂」呢?雖然這種隱藏於內心的恐懼,它不同於一般感觸,它不是用任何財富、物質或高權勢地位,就可以抵毀消瀰或者是補償扯平的互抵之物。
 身為個體,身為人類,因為有了知識的滋補、有了科技的拯救,但無論科技多高明、知識多豐富,到那天之時,依然有著許許多多的為此擔心害怕,怕哪天會是自己的最後一日。人類擁有了延長壽命的高醫療科技、養身之道等種種方法,為的都是讓自己的生命得以持續向下延伸,但雖然延長了壽命,卻逐漸短化了人類的智慧之根,忘了這是正常的必經過程,有生即有死,面對這過程,亦不要去評論這是屬於何種層次的動物等級,只因在生死輪迴的交替中,所呈現的是生生不息的原動力,唯擁有完善的智慧,才有可能選擇不再陷入「輪迴」。
 所以面對個體所謂「死亡的恐懼」時,要做一個完整的人,就要先了解恐懼對自我的影響力,恐懼會累積在我們生命之中,那是一種對個體生命本質的無知而延伸出的畏懼與不安。生與死兩者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的因素,就是提供「處理恐懼」的機會,讓我們的潛能得以提昇;死亡向自我揭露,如何透過生病的恐懼和執著逐漸找回「自己」。但是當強大的「我執力量」在與死亡對抗,恐懼即生於此,所以恐懼對保護「自我」的色身其實是有用的,因為一旦領悟透徹之時,所得到的不再是畏懼死亡,而是知道該如何「面對」死亡了。
個體如何能察覺生命的最終意義與價值呢?那即是面對死亡、了解死亡,然後克服對死亡的恐懼與焦慮,因為個體是活在無限循環的時間內,一旦到達一個時間點,就會回到前面的時間點,亦即「生生世世」。生死的恐懼其實是一種情緒的發酵,可是我們對於生死的認知正確嗎?當自己克服了對生命消失的恐懼感時,也就是說:「當個人對自己生命的死亡不再懷任何有恐懼,或從信仰中獲得了篤定確認的信念之後,死亡的恐懼隨即不再是令人恐懼的意識了」。面對著自己的生命,驚奇的自我的生命,自己是否曾鼓起勇氣來凝視自身心深處的生命圖像呢?唯有勇於面對生命的矛盾,勇於正視生命裡的一切恐懼與期待,才是真正在自我「心性」裡面,展現出自己「自在性」的智慧。
 我從生命裡走來,遇見了那次面對死亡的體驗,過程從被告知疑似有「惡性腫瘤」的那刻起,到被悄悄送至癌症患者治療的病房的那天,再經過了幾次令人永生難忘的檢測過程,一個月後被確定是為良性的那一秒,我從踩著硬生生且無力的步伐而過,到今天的全心全意接受,這個過程,給了我一次面對死的機會,而同樣地,也給了我一個重生的機會,但無論是哪一方,縱使今天結果被判為另外一個答案之時,從中學習到的智慧,我相信它終將會使我度過那最後一個關卡,因為這就是———人生之路的奧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