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渺塵世，動輒滄海桑田。必須等待一切沉澱以後，心的湖水漸漸清澈了，才能再次朗朗遇見，時空長廊那頭已經結束，或者還在進行的老故事？
將自己化成執鏡的旅者、指間偶懸彩筆的初學小廝，沓閱前人以步履鋪設的曲徑；拿溫柔景深偎近丈量，像一株深情槐花，凋零之顏，亦為美的涉獵。焦距拉近拉遠，我的驚奇忽晦忽明，終究是一紙漸次綿密的告白。
蜘躕在世景喧騰的城市虎口，我藉由你的盛名作關鍵字索引，問路。隱隱約約隨你出走，幽然中入了歷史轉折。你以嶄新形貌示意汲古的來處，池畔忽現荷氤春染，一波柳綠勾動似水流年；數十載煙雲恍若「一簃」傾盡，剎那間鎖我的雙眸……
於是沐夏的焦灼倏然遁躲，我乃「亭臺樓閣」前「簷上朱雀」一只，擅拿歌喉對映六月蟬唱。
時間返回民國65年，入小學不久的癡妄年少。彼刻，「我」在哪裡？
因著時代迭變，舊時大厝據說人事全非。而政府播遷來台後，外來客又將之佔據許久，你歷練了外觀的改造與修復，但整體思維仍被保存，誠屬大幸。
此後，違章破敗之象不再，也難為笙歌飲酒之所，一切俾能返歸平靜。
你拿破斧沉舟的豪情，拿護龍燕尾依舊在的信念，酌以千峰翠鳥、龍泉青瓷鋪底，併使十三行遺址文物出土，決意讓林園翻新面貌———數年後，終有了風雲驟變後的改革。真是令人替你安慰呵。
彼際，我亦在青春之路顛簸徐行，如一隻不諳世途險峻的蝸牛，一逕馱著傻勁慢慢走在夢想危崖上。想起故時雅士曾在閒暇踱步時，題過的幾首令人難忘的好詩好詞，不禁也燃起敬慕。
想神遊絕色筆意之餘，也來仿效「江南煙雨蘇州畔，流連舞榭花樓中」的文人墨客，捎一些字串碑帖，懸掛陋室。如同生命之河的流竄與穿逤，譬若林木園景拱擁的點滴思憶，都是且貴且好的靈感源頭。雙眸自是珍重追隨、亦步亦趨矣。
囂幔濁湮、浮海盪游，處處可臨瓶頸深淵、屢遭薄冰陷溺。躊躇間，偶有你雅靜廊道供我歇憩；當磨難襲身，也有你甜似故鄉水澤的甘泉雨露，撫慰我心靈饑渴。
曾窘迫於低迷沙漠罕見豐裕牧草，你卻供應我眠歇之臥榻。在此吸足先人們的智慧能量，重新出發，才有勇氣在轉彎處，更謹慎地選擇方向迎接未來。
書屋內若有朗朗書聲，儼如撥絃者恰好隔牆佇候；律中如有流水小橋、圃香鳥鳴環顧坐繞，映和著我心海自然洶湧波濤，一首詩幾乎應運而生。
麻布包隨時備妥大疊紙宴筆席，適巧能派上用場。即時作工乃為多年習慣，那是早在筆電流行前便底定的宿習，雖無法與蓽路藍縷的先驅們等同轡譽，卻也為個人生涯帶出不小衝擊。
創作之路雖屬孤獨，常一人行走千里只為一首詩或一盞文。燈下，和自己對坐而弈，凝望前人無可告知的籍貫•鄉心•脈絡種種，一股欲念忽焉而起，亟亟溯尋。若遲無所獲，情緒難免陷入低潮。
感性者無法破解的罩門，遂促成我多年流放漂泊的風格及模式。藉著腳程，一面豐富生命的觸角，一面磨蝕那與生俱在的執拗蠻橫、乃至有菱有角的逞能傲性，竟皆有了轉寰的契機。
瞭解在世為人的種種因緣果報，悉屬自然。放下後，當愾然打開頑強執迷的心鎖，隨喜而來、隨喜而去。萬物一切盡可為師，凡人如我者應學著積極面對而非遁隱逃避。
彷彿，你看人人都美，人人便教給你明慧敬虔的意見；你瞧萬物皆好，萬物便許予你寬闊不迷妄的胸襟、空間。
數十年來，我們以腳印見證了一座逐日頹圮沒落的城市。如祂展現了全新的視覺感與生命力。
從站前水舞、追風廣場一路延伸；有陳設懷古的農村花園，有兩大溪河匯聚成的河濱賞鳥觀鴨美地、車輿共騎的親子公園……沿途都是教人耳目怡然的景致。
曾有多回在市集裡閒晃的經驗。不由忖度，從未知裡尋訪驚喜該也是性格使然吧？透過一些隱密的街道，經由許多剛掘起的平價旅店、民宿、觀光夜市、社稷廟宇等牽引，最末直搗你那屬意悠昂的園邸版圖。
手上一張朋友提供的線路草圖早已捏皺，圖中以筆淺繪我欲前往的方位。板橋國小、東門地下道、陸橋、北門街直走、左轉朝西門街……我一路窺覬，享受著小徑綿長如緞疋的幽香、風雅與寧謐，直到眼前宮峨巍然聳立，始給人無限震懾之象。
想當時，捷運潮是否啟動了改變之鍵？小小日記本並無詳加註載。我只知自己非常欣然於兩條腿行軍般的走探模式。
不斷地走，不斷地探問。經年累月使用，倒未覺它們是身體配備，反像兩條悠游水中的魚，像一起征服夢想的革命鬥士。
很多驚喜爭若隨意抒寫的語句，就這麼在生活裡、在腦殼內應運而生。
譬如宮牆外首次逢遇了你的姿影。那時你早已靜靜興修完成，很多藝文活動正摩拳擦掌等待世人擊攘同樂。
一些具規模的商圈賣場書局，都雀躍地列席就坐，準備嶄露競技鋒芒。數著東西南北大小門——彷彿行走古代城池之間。當暮氣重重將你擁繞，感覺新舊交迭的情境愈發濃郁；誠如命與運一路和我們交叉而過，又拱懷你我沿線循環。
我聞、我讀、我畫、我寫，雙眸縱觀四域、雙腿行走江湖、耳翼靜聆時代新弦，令一顆心飽滿成走馬燈與萬花筒相連的堡壘，而美則在其中架構饒味無限的圖騰。
我如一匹千里馬，欣喜奔逸迴溯，享受著天地寬容的愛和滋養。迢迢浮生路，即便一人獨行又何須喟嘆「韶光箭羽」的孓零與孤清？
美的蒐羅／章之渝
- 2012-08-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