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飲一夏的清涼/敖古仁

  • 2012-10-12
 眠床靠窗,臨街,才三月中旬,睡夢時已經感覺鄰居家的冷氣機,輕聲作響。
 事實上,元月剛過,天空似乎已經刮起夏天的風,彷彿連悠遊藍天的白雲都走錯了季節。夏天的風,暖暖的,一陣一陣地翻滾,沒什麼先兆,說來就來了,還帶點枝葉摩娑的聒噪。
 夏天的天空,很藍,顏色飽和還微微發亮;雲也是,亮眼的白,一團團掛在天上,像童畫一樣單純。那一天,雲腳還可以拉出幾絲棉絮,所以,傍晚時分便下起了陣雨,隱約之間,遠方好像也響起春雷。感覺,時序真的亂了。
 時間退回還沒有冷氣機,年代久遠以前的盛夏。
 那時,校園裡還聽得見蟬鳴。「嗶」一長聲,就一個單調的音階,一口氣憋住,哼完,再唱;一隻蟬還沒鳴唱完,另一隻已經等不及,跟著重唱,接著又一隻蟬輪唱,此起彼落,竟然像似不換氣,一唱一下午,終於一整個夏季。
 這個時候,口袋裡有零用錢的同學最喜歡買汽水。黑松汽水是擺在大紅圓桌上,跟著家長吃喜宴辦桌時的佐食,平時小朋友是不自己買的。
 學校裡的福利社賣「華年達」橘子汽水,黃澄澄的,像艷陽下的躲避球場。喝完華年達,舌頭會染繪上黃苔,媽媽怕飲料裡頭摻了太多的色素,要我們改喝「蘋果西打」,但是總覺得西打不夠亮眼,不是夏天該有的顏色。
 小學五六年級時,學校要同學做科學展覽的報告,一張像是水墨畫橫幅的圖畫紙上要寫、要畫,還得拼湊看似很有根據的圖表和數字。為了這樣的報告,學校願意犧牲幾堂正課的時間,讓同學一鼓作氣來完成。那時候,最時髦的方式就是在紙卷的上頭擺上一瓶,大概300cc裝的華年達,當成創作時的繆思,像刻板印象中作家指間的菸。
 聽說,當年研發出華年達橘子汽水的創始人現在是監視器和液晶電視產業的大老闆,人事流轉真是沒有常理。
 約略那個時期的汽泡飲料還有芬達、雪碧、吉利果、七喜和維大力等。當然,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也有,不過我的印象沒那麼深刻就是了。至於黑松沙士,那是發燒時加鹽巴用來退火的,平時我不太愛喝。
 一般的日子,如果沒有訪客父母是不買汽水的,他們總說,這些糖水影響食物消化,沒營養,又容易蛀牙。不過,出遊時他們會在冷飲的攤車買上顏色不討喜的青草茶,通常小朋友不愛這種喝來像是中藥的冷飲;所以,他們換甜甜的冬瓜茶,這項選擇比較可以接受。不過,那時候還有另外一項現在比較少見的飲品,透明的「地骨露」,襯在玻璃杯裡,滲出滴滴的冰珠,外觀、口感和味道都很冰涼。
 長大以後才知道,地骨露是用枸杞的根,「地骨皮」,蒸餾,加上其他的草藥和蜂蜜調味而成。聽說,現在一些傳統的觀光社區和夜市還見得到它的蹤影。
 進入青少年時期,我的腿變長,父母的手短了。台北市「公園號」的冰鎮桂花酸梅湯,西門紅樓圓環旁的楊桃汁,還有後火車站建成圓環附近的苦茶,都是同儕人際關係中的催化劑。苦茶用來炫技,袋裝的酸梅湯是逛完書店,坐進公園露天音樂台的伴手飲料,楊桃汁稍貴,看完電影,錢囊通常已經羞澀見底,不能常「吃」;會說吃,是因為楊桃汁裡的條切醃漬楊桃片,那才是精華的所在,酸甜濃郁,絲絲到味,當然老闆會貼心地附一根叉子。
 除了緩解啞嗓的楊桃汁,鮮榨的甘蔗汁也是我的最愛,總覺得在那甜而又甜的汁液裡,還有一種我無法理解的味道,令人歡愉。現在,傳統的菜市場偶而還見到,有人賣。
 那個年代,沒有林立的便利商店和連鎖飲品攤,統一搜羅各種消暑飲料。家裡有了冰箱以後,為求方便,還有衛生考量,媽媽總是會自製飲品,裝罐,置入冰箱裡,提供還記得返家的人來享用。
 藕茶,外頭買不到,喝不到。準確一點來說,應該是荷葉茶。取新鮮荷葉,洗淨,置入水裡慢慢熬煮,再加白糖調味,冰鎮就可以了。半片的荷葉,足以調理出一鍋甜甜膩膩,夏日清晨的荷花田。
 荷葉是我和媽媽到外雙溪採來的,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有農藥或殺蟲劑這回事,不像現在,就算見到無主的荷塘,即便荷葉再怎麼豐腴誘人,還是不敢造次。
 後來,母親臥病,姐姐買來冷氣機,安裝在母親的臥室裡。那時,我已經服完兵役,正是出社會工作的第三年,剛料理完哥哥留下的一筆債務。大約十八個月以後,冷氣機暫時除役,隨後,與我一起搬遷,南下,至今老驥伏櫪,猶在奮力工作中。
 南城,太陽毒辣,曬了皮膚都會痛,但是因為空氣比較乾燥,白天大多躲在冷氣房裡,夜裡又有風,反而覺得氣候宜人。近幾年來,夏季氣溫,北都比起南城大概要高上攝氏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