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章之瑜

  • 2012-12-20
兩排烏絲落在鬢角,曾催發多少揣測?
它攤臥在機械廠房內 攤臥在
咧嘴的工作服口袋。降雨的屋頂
有水流順著簷柱打開涓逸旅程
把籽種擱進水面以此醞釀子宮胚胎內
小小的我,我小小的桀驁幾乎壓彎
他肩上一根衰頹的稻草
四方盒鋪滿蠶食桑葉,那耗量驚人的
煙霧逕相蠕動,蠢蠢欲有破繭之象
三合院日影穿透老楊桃樹 穿透沙沙的葉子
瀰漫深秋的長廊。仿佛正待撩撥誰的癢?
思念靜靜哈起午后的欠,布穀鳥張大嘴
叫醒每個輪值的明天。明天,打卡鐘必然安慰他:
「退休了,就可以環遊世界去了———」
當四面牆改寫榮耀為斑駁,鏡子背面
會有稻穗一樣的童顏朝他盈盈窺探
烏絲晝夜來回磨蹭 終於扯動歇眠程式
覆於行將光禿的峰頂只見白雪皚皚
稀疏且象徵性地站立,一陣哆嗦的冷
那裡曾有闊葉林 繁茂密殖
以競賽者的馬力孳生。曾有我父
在林外的水田邊忘情奔跑
他赤足追蹤自己的源頭腳印;偶爾
與一隻毛色灰褐的土牛對峙。牠食草
他便吹口哨;牠散步他就趁機打盹
那時,黑髮乃體溫計內的水銀刻度
捻過珍珠水亮的線紋迢迢衍繹祖母年代
皺巴巴的往事。他讓生活上絕大部份的
粗糙與細微日日在人中眉宇和顴骨間行走
直至被塵蟎吞沒掉最大型的那塊匾額
此去。和眼睛能抵達的彼岸愈來愈近
和幻想可以觸遇的這方卻漸形漸遠
白髮一束佇在日曆盡頭,那兒曾有
風聲徐徐臆測,猜想著烏絲最終燃燒的
腹語。回眸溫習,且重複初履的點點滴滴
說是過往的永遠使人憧憬、相信
如若音符在琴弦上拉響舊時笙歌
再回首,我父笑了
滿山秋芒也全都笑晃開了
●後記(此詩獻給已逾七旬的我父———祈願他平安快樂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