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23日晚上,經歷被機場移民官冗長的盤問,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和恍惚的心,來到這樹高坡陡的外郊區,住了進來。
他10天前剛滿54歲,打包了一個箱子,寫過的書和拍過的光碟,都留在天空的另一邊。還有個盟約剛滿週年的女友,會不會不久就留在記憶裡?他不敢想,把頭埋進被窩,在枕頭上深深印下異鄉客的淚痕。
冬天的第一場雪連夜趕來,他睡在時差裡,直到太陽又要下山。
看著窗外的白,他輕輕跳了幾個舞步,好像被人看了,隨即停止。他是喜歡雪的,但還不習慣這樣的事實,這兒的人,就他自己。
直到將就弄吃的吃了兩天,他才感覺真實起來:從此他一個人吃飯。那一餐他吃著吃著,有眼淚掉進湯裡。
沒電視、沒電話、沒網路,他重新愛上收音機,節目裡沒有鄉音,但有人講話,還有很多音樂。他懂點英語,但這個語言還不太熟悉他,就像這裡的植物、動物、雲雨、零度、寧靜,都還不熟悉他,不知他的過去和未來,但都決定,對他默許。
2011年1月13日,女友已經隔洋獨立半年,他望著浴鏡,知道半年前的痛哭對愛情毫無幫助,而從今開始的生日,都會是自己的秘密,蛋糕和蠟燭都不會知道。
偶然他想起,自己想太多,講太少。從起床到上床,從做飯到洗碗,從不管什麼到什麼,他帶著一顆會獨白的腦袋,在日子的軌跡上迷路。
2013年的春天,他將更靠近隱士一點,趁著輕描淡寫的陽光,挖開一塊土壤,植下新買的風信子,然後回到廚房,煮一壺綠茶,請謬思坐下。
他將從睡著的搖椅上醒來,發現鄰居的花貓在窗櫺裡潛行,兔子一家則在草地的相框裡留影。他等到屋簷下的蜘蛛編好八卦,繼續等羞澀的鹿來把青苔踩出一個一個腳印。
就在台階外面,有這些田園的動靜,守候著他的存在。
而在前一年的一個秋日午後,他踱入院子,在我身旁跟我眼裡長大的楓忽然落葉紛飛,那一場紅葉舞,當場在他心裡寫了一句詩,他也才第一次好好地「順便」看了我。他看了我很久,像是在沉思,或是在吟詩?我竟有點不自在起來,他彷彿終於發現,我跟他一樣,所以不是只有他孤獨。獨居人,謝謝你,打從你搬進來,你充實了我。有伴真好,不是嗎?
獨居/周稻
- 2013-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