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婦人帶著兩個孩子,從銀行門口臺階前的斑馬線穿過馬路去,孩子蝴蝶似的圍繞在她身邊,拉拉她的手,撂撂她的裙角,我在四樓窗口,看到她的雪白的後頸最迷人。上了對街的行人道時,她蹲踞下來,讓孩子攀附在她的耳邊髮際項肩背上,蜜蜂一般的叮螫著,她搖頭扭肩的扶著兩隻小臂膀站起來後,兩個孩子就簇擁著她走進一家快餐店去了,這時我才想起,那會是誰的女人和孩子。
綿羊
車子上了斜坡,眼前是一疋一疋的綠茵從山頂上攤展開來,已經有一堆人在草地上打滾了,有人指著右前方的坡地驚呼:
「綿羊!」
遠遠的看去像一根根枯乾的粗木頭,那麼呆呆直直的散落在山坡上,周圍有鐵絲網歪歪斜斜的繞成一個大圓圈,待我走近時,才相信那一根根枯乾的木頭真是綿羊,牠們低著頭默默的吃草,全身都不動,只有嘴巴動,有的身上的毛已被剪去了一大塊。我站著看牠們吃草,驀然發覺牠們真是最勤勞的割草機,不用打卡、不用監工,隨時把這塊山坡剪理得像整齊的小平頭。
綿羊,你的名字應該叫沈默。
和尚
小和尚把雪亮的「新生代」機車停在銀行門口,摘下安全帽,露出樸樸的光頭,一襲袈裟飄上臺階,走進銀行的自動門。
那頂安全帽兀自吊掛在機車手把上。
小和尚也趕三點半?他在取款條上簽上的是法號還是俗名?
燈籠
那朵火紅的太陽從陸橋西端蹲下去以後,這邊暮色就攏了開來,過往的車輛紛紛亮起了車燈;秋日的黃昏是短倏的,一不留神,兩排平行而弧走的燈籠隨著陸橋的走向,靜靜的亮坐在上空,橘紅的燈火霸霸道道的佔去了半邊天,在這市塵煩囂的交道要道是十分吸引人的。
橋那頭的王靈宮正熱鬧的做著祈福清醮。
窮與富
那天在書店裡興沖沖的選了幾本書,待要走向收銀機時,發覺口袋裡的鈔票不夠,又放回了一本,這時,才感覺窮人的悲哀。
夜裡讀書,讀到興味處,卻自負窮人的富有。
銅像
噴泉的水是淅淅嘩嘩的圍著銅像灑向天空的,水柱到了正襟危坐的銅像胸前時,就轉成拋物線墜回水池裡。
在這四通八達的六條通的交匯點,他亦無視於匆忙健忘的人們與車輛,正足以安適的靜坐他整個世紀,眼前只有碧雲青天,襟下是繁華昇平的市集,煙硝砲影已是褪了色的故事。
誰還想到銅像過去的軒昂歲月。
小說
好的小說是你明知道他在編謊言,卻叫你不能不嚴肅的面對他,雖然你一面在心裡竊笑。
武俠與科幻小說有什麼區別?
化粧
這個時代是再也找不到不用化粧品的女孩了。就是中年婦人也是塗抹得亮麗如同少女。雖然有人標榜以書本化粧,有人說不化粧才是最自然的化粧法。
銷售化粧品的專櫃,已經成了百貨公司、服裝公司的門神,鬧市騎樓霓虹燈下搖擺著的姑娘,可不都是現成的模特兒,現在正是她們展示的時間呢。
這個時候要找個邋邋塌塌的姑娘可真不容易唷。
路樹
只有一個禮拜,就不見了路樹。
公路旁慵慵懶懶的散置著桔褐死灰的樹枝樹葉,一棵棵健碩冷靜的檬果也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截截潔白的樹幹的橫切面,在陽光裡是刺眼的乳白。
坐在車裡,我愕然的踱過這條路後,才想起那蒼蒼鬱鬱的蔽天樹葉、夏日的習習涼風和蟬鳴嘶嘶,到現在我才憬悟,崢嶸的老樹,也該有壽終正寢的時候。
趕緊關上車窗,至少,我還有車裡面的流行歌曲可以消受。
午休的工人
從獨立山到松腳,我們已經逛了一段山路了,進入這間國小小小的校門時,時間正是中午,幾個修建教室的工人,已經蹲坐在走廊地上吃著飯盒,談話聲遠遠的就能聽到,把操場自自然然的縮小了。
我們尋到侷佇圍墻一隅的粗陋涼亭,準備開飯,孩子們還在伊伊哇哇的攻城掠地,溜滑梯、單槓、小砂堆,沒有比這更好的城堡要塞了,等到各家喚回各家的孩子,校園才靜了下來,那邊已不見修建教室的工人。
吃飽了玩夠了,大家準備搭車下山,走過教室走廊時,我才發現一個工人露著黑褐色的胸膛,躺在地上,不知睡了多久了。
山城筆記/孟 欣
- 2013-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