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樹邊的小屋前面，晴日總會見到一張輪椅，當男主人坐上去，背影是深刻的。
這條路上，輪椅的來去多半是他。走上前面，他的身上顯出了關於生命的蛻化和延續。記得那是去年秋天，工廠的食品處理發生意外，他的體力負荷壓得自己不支，雙手反應遲鈍，兩眼直打轉。糟了，天已旋，而地也動了。曾經在鐵工廠鍛鍊出來的手臂弱了，感覺到自己彷彿不屬於自己，完全像是另一個人。
暈厥之前，他喃喃地對同事說：「拜託你打119…，」，然後在大家面前昏迷不醒。飄呀飄的，夢境出現中華路教會的平價住宅，接著科博館旁的二樓住宅露面，他只是路過，沒有進去，那裡是旁人的土地了。醒來以後，他才意識到原來身在醫院的普通病房。
老闆焦急的眼神和他對視，同事在病床邊露出了關懷的臉色，他眨了幾眼，又閉上眼睛。內心的翻滾一刻也沒停，渾渾沌沌的，從未有的朦朧的感覺，瀰漫他整個的心胸。
「你清醒了真好，」
老闆的話讓他感到些許內疚，見到同事圍在身旁，他恍惚地重又記起工廠與同事良好的互動。「看，我們等你老半天了，快，說句話，」一個女同事安慰他說。
空氣漸漸地活絡開來，不知何處飄來的歌曲﹤愛拚才會贏﹥餘音裊裊。他的唇頰還是被同事的熱情啟動了，他擺不出雀躍和歡欣，而相對時的默然或是喟嘆，他也不忍心表達。
「我清醒了，…」令人眼睛一亮，他送給同事行至水窮處，柳暗花明的感覺。幾位同事拍拍他，捏捏他。友情縮短彼此的距離，讓他又能回到現實。
如今一個人獨處，反而感慨風靜止的時候很美。如果說事業成功之日，即是黃梁夢醒之時，這些年來拾獲的貝殼，又還給大海，其餘的只能在夢中浮沉而已。他艱難地試舉中風後的右手與右腿，一會兒酸，一會兒疼，此刻親近的家人何在？等到母親含淚的目光再也看不見了，才驚覺曾經擁有的，復又一摘就碎了。
復健室按時得去報到，有時候仍有一份莫名的悵惘。利用空檔，主動地跟陪同病人的家屬閒聊。不僅僅是他，受挫折的面孔哪個沒有增添幾條皺紋的？揮不掉的影子持續下去，有如帶刺的薔薇，無意中也許傷了自己。
假使有一天能重新回到工廠上班，那該多好啊！他看著病房窗前老闆送來的小花，總要為它的生命感到驚奇。發芽不久，充滿了活力。更有那花香，淡中有味，怡人心胸。「好好地珍惜它呀！」是的，他就是山，絲毫不畏懼風雨的吹打。
窗外的一切生機勃勃，何事何物，不能重頭開始呢？人間本來就不可能一帆風順，有得有失是必然的。成功休要自滿，失敗也不可自暴自棄。試想，花兒落了，還有再開的時候，他的中風也會逐漸好轉，不應老大徒傷悲。
熱愛人生，既然掌聲已經響起來，輪椅自會孕育他的生命。全心全意的投入，日復一日，竟覺得蒼涼的意味已遠，耳畔留下的，只有鳳飛飛的歌曲﹤掌聲響起 ﹥。
輪椅的聲音／楊慶炳
- 2013-05-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