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朋友，年過四十五，已經提前退休。同事問他是不是中了樂透，他笑著說：「沒有。」不過因為不急著分辯，反而有幾分真實性。他，未婚，獨居，父母俱已亡逝。
退休前五年，他贖回定期定額基金，加上積蓄，買了一間二十幾年屋齡的老公寓，沒有貸款，全部現金交易。
他是個怪人，但是處身跨世紀後的氛圍，還不算頂怪異。真正讓我好奇的是，在一個國民基本工資18780元的社會裡，不算健保費的話，他怎麼以每月兩千元左右的生活費，度過看長似短，退休至今七年多，2633個日子。
「退休時，我的銀行帳戶裡有150萬元。生活費，加上健保費、土地稅、房屋稅、網路連線費用和一些意外的雜支，每年四萬元就夠了。所以，暫時不考慮通貨膨脹的話，我的儲蓄可以供養我37年半的生活，那時候我已經82歲，夠本了。」他在電話那頭若無其事地說。
我覺得他的思慮有些欠周詳，所以提醒他：「可是，越老醫療支出越高，不是嗎？」
「所以，退休前一年我戒了菸。現在，我還有一份終身型癌險，可以補充全民健保的不足，我是高危險群，不能不防。現在保費已經繳清，所以不會增加額外的負擔。我還有一份50萬元保額的終身壽險，可以留給幫我辦後事的人。中間如果有意外，那就隨緣吧，多想無益。」他的話鋒一轉，有些感傷地說，「反正二十一世紀，天災人禍難防，我已經做好準備，隨時走都不遺憾。」
「萬一，那一天生活不能自理需要找看護，錢不夠怎麼辦？」我還是覺得他太天真了。
「希望不要有這一天吧。所以，現在要多留意自己的健康，多運動。」他無可奈何地說完，隨即又樂觀起來，「說不定，那時可以考慮賣了這間房子；也說不定，向銀行辦理養老房貸。再說吧，那麼遙遠的未來什麼都有可能，現在好好生活比較實在。」
我很高興他終於同意了我部份的觀點，所以換個話題：「兩千元一個月，怎麼生活啊？」
「日本人都可以用一萬日圓過一個月，這裡，兩千塊，又不用付房租，水電省一點，每天兩餐，有什麼稀奇的？」他好像覺得我太大驚小怪了。
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他特准我貼近觀察他的日常生活。
我特地挑選一個褥暑，非假日的日子，一清早南下去拜訪他。那時，他正席地坐在客廳的原木地板上，勺飲一杯有些混濁的飲料。
七、八坪大的客廳只有一張小茶几，沒有沙發，連一把凳子都沒有，靠牆有一排及腰的矮櫃，櫃前散落兩個坐墊。茶几的對面是一張仿古的長案桌，桌上是一套音響，CD唱盤和擴大機疊坐在中間，原木喇叭分立兩旁。客廳過去是室內陽台，種了不少綠色的植栽。客廳旁有一道寬得不成比例的走道，通到後頭的三個房間和衛浴間。走道另一側是廚房，直通工作陽台。
我沒有猜錯，他正在喝的是所謂的精力湯。他的茶几上還有一個地瓜，他說冰箱裡還有現成的，問我要不要也來一個。我敬謝不敏，推說早上已經吃了兩份湯包，和一杯玉米濃湯。
看見我在打呵欠，他說，太陽一曬上他的涼被，他就起床了；梳洗、打掃環境完畢，才開始早餐。我看看立在茶几上的小鬧鐘，快九點了。
清洗完餐具和食物調理機，他背了環保袋邀我一起出門，這一天是他上傳統菜市場，補充生鮮蔬果的日子。他一個禮拜上兩次菜市場，一次大賣場，或者再加上一次果菜批發市場。
經由巷尾，繞過幾個街廓，五分鐘的腳程，我們到了一個菜市場。不過，他卻繼續往前，又徒步三分鐘，穿過大馬路，來到是一座說大不大，可是又比一般社區公園大上兩三倍的公園。公園裡的大樹下有些老人家，三三兩兩或坐或立，正在下棋。「公園隔壁是一間圖書館，可以借書，或是看看書報雜誌。」他對著大樹後的方向說。
環繞公園的人行道上是一攤又一攤的菜販，也有賣日用百貨或是服飾的攤商。他說這是早市，蔬菜水果多數是鄰近鄉鎮的農民自種自售，所以價格便宜不少，也比較新鮮。儘量選購當地、當令的食材，避免外食，這是節省食物費用的方法。早市十點多就收攤，我們到的正是時候，他說：「正好撿便宜。」
這樣，不是搶了前面傳統菜市的生意嗎？」我好奇地問。
「沒錯。聽說前面的菜販有時氣不過，會向警察檢舉，早市的攤商妨礙交通，污染環境，但結果總是不了了之，隔一兩天早市又恢復了。」他輕聲說，像是怕人聽見。
我跟著他挑挑揀揀，花了大約四十分鐘，買了兩副帶骨的雞胸肉、四塊板豆腐，一些黑木耳和昆布、幾顆洋蔥、馬鈴薯、紅蘿蔔、兩截蓮藕、一袋新鮮蓮子、五、六顆檸檬、百香果和番石榴。我幫他計算，這一趟他大概花了三百元，心想，如果每次買菜都是這樣，光一個月的食物費用就超過兩千元了。
「沒錯，這次是因為你要來，中午在我那兒便餐，所以超支了一點。不過，下次很快就可以補回來了。」他稱許我精打細算的能力。
望著他肩上鼓鼓的環保袋，我再用懷疑的口氣問他：「怎麼，你不愛吃綠色的青菜嗎？」
「不會啊，自己種，不用買。」他猜到我的想法，笑著說。
我們走到大馬路的行人穿越道，等待通過時，他手指馬路的一頭說：「這條路到底就是果菜批發市場，有時候價格比早市還要便宜一點，但是我買的量太少，所以比較少去。」他緩了一口氣，接著說，「中間那棟咖啡色的大樓是醫院，醫院對面是大賣場，再過來還有電影院、書店、速食店和便利商店。大賣場常常大打折，可以撿到很多好康，日常的主食和日用百貨我都是從大賣場買來的。」
「這一帶的生活機能看來十分完善。」我信口回了一句。
我的附和像似鼓勵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沒錯，我住的地方鬧中取靜，十分方便。像你剛剛下來的捷運站，走到我的家大概只要十分鐘就夠了，火車站也是。不過，住在這座城市的人不愛走路，他們大都是開車，或是騎摩托車，我算是個特例。對了，回家以後我要忙著整理食材，你看，要不要到前面的書店或是賣場逛一逛，待會兒再過來，免得無聊。」
想起我忘了帶伴手禮，所以同意他的提議，就在穿越馬路後暫時分手了。
依著他先前的說明，我沿著馬路往前，散步過去。頂著大太陽，我經過了連鎖成衣店、通訊行、藥妝店、小吃攤、學校、補習班、藥局、醫療器材行、洗衣店和加油站，終於在五分鐘的腳程裡我來到大賣場門口。我想，就像他先前說過的，這一帶食衣住行育樂什麼都有了，就缺最後的一項，剛這麼想，舉步要跨進賣場時，一斜眼就瞥見對街掛了一個小看板，葬儀社，「低收入戶從優協助安葬」。
賣場的一樓是生鮮食品區，二樓販售服飾和日用百貨，三樓是家電用品和圖書文具區；頂樓和地下室還有停車場。我隨意瀏覽賣場內的各色商品，最後買了一袋紅通通的富士蘋果。
離開賣場時已經中午，路上的行人突然多了起來。經過炸雞店時，一個預感閃進腦際，於是我推門進去，外帶一桶原味炸雞。快要走到他家的巷口時，我注意到對街有間市立的游泳池。
（未完待續）
人間煙火／敖古仁
- 2013-05-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