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西面是一條狹長的山脈，不高，緊挨著海岸線，一路蜿蜒向北，像是古時候的垛牆，守護山脈的東面，山下的大城。據說，幾百年前，這座城就是從山下，靠海的曬鹽埕開始發跡的。
八十年前，日本人挖了一條隧道，資料上說，全長260公尺，寬6公尺，高3.6公尺，貫通山脈的兩邊。戰時，隧道被當成防空洞，現在則是齊集觀光、休憩及交通的功能於一身。
幾年前，隧道進行整修，他們在出口和入口處妝點了一些人工的美化建物，讓隧道有個嶄新的面貌。整修前我去過一次，留下一些照片。
那一天是個假日，隧道外的港灣依舊是碧海藍天，掛著朵朵的白雲；隧道內大概每十五公尺就有一盞燈，但感覺還是有些晦暗。我在隧道內停留了半個小時，想拍攝無人的隧道，但是等不到人行稀少的時候。
隧道內隨時有人，從兩邊一來一往，等不到淨空的空檔。他們成群結隊，男女老少都有。有些看似一家人，中年人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者，緩緩前行；也有年輕的情侶，手牽手，或者十指交扣；偶而一輛自行車騎，亮起車燈，從我的身邊滑過。在我停留的時間，粗估應該有近百人進出這座隧道，他們很安靜，沒有人喧嘩，沈默地有些詭異。
望著行進中的行伍，忽然想起以前讀過的有關「瀕死經驗」的文章。有些「死而復生」的人提起那段「死亡」的經歷，他們說，他們走在黑暗的隧道，被莫名的力量推擠，向盡頭處的光亮行走，最後溶入光亮裡，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喜悅；醒了以後，從此不再畏懼死亡。
以前我在海邊學習徒手潛水時，有一次，一腳突然踩空，身子瞬間失重，跌入海溝裡。因為驚慌，所以吸入一口海水，那時心底升起即將滅頂的恐慌。急如星火的恐懼過後，心智霎時清明，我先吞下嘴裡的海水，以免嗆鼻，也不再掙扎想要浮起，就讓身體一直下沈，下沈，沈到水的浮力足以支撐身體的重量，瞬間雙手一划，人立即浮上水面頂上的亮光。那次的經驗，我學會克服自己的恐懼，但還沒學會面對死亡。
一陣心悸過後，我退出隧道，在朗朗的乾坤下坐著休息一會兒。如果新生的嬰兒還記得分娩的過程，不知道在他們經過母親曲曲折折的產道時，是不是也會有穿過隧道的感覺？
想到這裡，日本歌手美空雲雀那首膾炙人口的「川流不息」幽幽地在耳邊響起。回首望向隧道裡還在進出的人群，或許我們都只是不斷前進中的隊伍裡的一個過客而已，心底期盼盡頭處有一點光，指引我們繼續走過去。
回頭再想，我還是比較喜歡之前還沒有美化過的這條隧道。
川流不息的旅途／敖古仁
- 2013-06-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