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腳踏車上的歐基桑,從左手邊的小巷一下子竄到我的前方,他的車把雖然吊掛兩個腹鼓鼓的垃圾袋,但是一點也不影響他的車速。正是他即將消失在我的視野時,他略禿的頭顱往左下方一撇,我立即警覺他的舉動,本能地靠近右方的車道,快步通過他剛剛低頭的地方。
一個小時前,在賣場的門口,我又見到那位常常在我的窗下溜狗的老者,大概六十好幾了吧。平常他溜狗的時間是在夜晚,剛過夜宵的時間,今天他顯然提早了,所以我略略有些詫異。老者的右手提著兩條已經鬆開的狗繩,紅貴賓和瑪爾濟斯在他的腳下興奮地四處戲耍,但是老者的手裡並沒有清潔用的塑膠袋。
依據我的觀察,這座城市的住民似乎熱衷運動健身,但是不怎麼喜歡散步,更不愛走路。清晨或是傍晚時分,常見公園和自行車道人擠人,但是平常時間如果要到五分鐘腳程的便利商店或是任何地方,因為城裡平時的交通算是相當順暢,停車也不是問題,所以他們一定開車,或是騎上任何兩輪的交通工具,也因此幾乎每戶人家都有幾輛兩輪和四輪的代步工具,因此導致城內的公共運輸公司,聽說一直處於財務虧損的狀態。
當初,剛搬來這座城市後不久,以一位外來者的角度我便魯莽地向同事們提出我這項觀察報告,令我訝異的是,竟然沒有同事提出異議。待久了,慢慢地融入這個城市的文化步調,我再也不做無所謂的散步,不過還是堅持,十分鐘以內的路程我選擇用雙腳來移動自己的身體。
不知道為什麼,從小我就愛走路散步?或許是當時還有大把的空閒,想省點公共車資,也或者是貪戀河岸街屋的新奇感,常常這麼一走一早上,或是一個下午,四、五個小時不等。那時候的住屋,前後方各有一條河堤,青少年時期的探險就此為圓心。
踏出住屋的大門,向西,穿過無人打理的荒廢草地就可以看見聳起路面的堤防。站在長而又長不見尾的堤上,望向左方是條大河,河水土渾,景緻略嫌單調。所以,我總是轉北,邁步,直行到底,下堤,接上大街,讓街屋引領我來到河流的出海口。隔著渾河,望向右岸,是個古樸的港埠,一度繁華,後來因為河道淤塞,大船不來,所以轉為懷舊的觀光老街。港埠的對岸,也就是我的左前方的河岸,逶迤一座山線秀麗的矮山,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那座山的腹腰,後來會是母親最後的歸宿,更沒想到後來因為政府拆除非法的納骨塔,母親又得南遷另覓安身之所。當時的我,一上河堤便直覺地往北走,從沒想到下行,後來才知道,往南可以走回我出生的市場;現在回想,可能是當時太年輕,只想遠眺,還不到回溯的年紀。
換個方向,如果出門以後向東,穿越兩條馬路就可以看到另一條河堤。印象中,當時的堤防下方有個小籃球場,附近的居民會來此放風箏,或是納涼。跟著堤防走一會兒,向右岔出一條大橋,跨河,一路直行,經過鬧街,眼前的風景一變,轉為略帶異國風情的大路和街屋。如果左轉大路,可以走到溫泉流出地表的休閒旅館;通常我都是直走,經過公園,奮力再行,到達大路底處的博物館。此時,我得稍事休息,提氣,再沿著館前的小河往上走,挑個容易下腳的河岸,摸進水裡,抓些蝌蚪、小蝦,或是小魚,帶回家,期望他們能順利長大。
就這麼,五年的年少歲月,養成日後我喜歡兩腳走路,抬頭看天,漫無目的,四處閒逛的嗜好。慢慢地,成長以後,這樣自由亂逛的閒情少了,大步快步的機會增加了。不過我還是習慣走路,只是步調快轉,趕上學、急上班、或是奔赴一場約會,以幾近小跑步的速度,奔向自以為是的終點;直到,搬來這座城。
賣場前十字路口的轉角,有間新近開張,兼營飲料的烘焙坊,店家在騎廊下擺了六、七張圓桌,生意不惡,似乎每桌都坐著客人,三三兩兩,圍桌閒談;經過其中一個餐桌時,正好瞥見一位年輕男子,正向他側前方的女士介紹手中的業務文件。迂迴穿越烘焙坊,前方是一家鍋貼店,如同前面的店家,料理區和點餐區占用騎廊,不過還算體貼,空留一道五十公分左右的狹道讓人通行。
的確,在這座城市行走,快車道永遠比騎廊、紅磚道或是慢車道要來得順暢,同時不必擔心踩到不想踏的東西,更不用蛇行,躲避無處不在的障礙物。但是,習慣亂中有序的文化後,我意外發現這座城市特有的自由的氛圍;我可以穿著休閒,隨興漫步,在公園、街巷、或是任何公共空間,信手拍照,攝取這座城市的人事物,不必時時擔心引來他人怪異的眼光。
如果可能,我真的希望能夠這麼一直漫步,不要停。
信步漫行/敖古仁
- 2013-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