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議長--我的父親-陳振清先生

  • 2013-08-05
 民國九十八年十一月十一日,連江縣議會第四屆最後一次定期大會閉會。這是父親最後一次以議長身分主持議會的定期會,致閉幕詞時,他向多年來支持他的選民及歷屆議會同仁表達感謝之意;在離情依依的氣氛中,瀟灑的步下璀璨的政治舞台,離開二十年的議長生涯。從戰地政務的軍管威權體制,父親一路與馬祖民主發展的脈絡,緊密相繫,見證了馬祖多年來的政經變遷,出身貧寒的他,卻以其過人的膽識與智慧,走過不平凡的一生。
 父親出生於民國三十七年十一月七日,正值國共戰火方熾,翌年,國軍退守台灣,馬祖由漁家聚集的蕞爾小島成為反共前哨,開啟長達近半世紀的戰地政務軍事管制。父親有三個弟弟和二個妹妹,身為長子的他,小學畢業雖考取初中,卻礙於貧困而棄學就業,十五歲起開始從事馬祖話中俗稱「企山」的漁工。三年後又加入工程隊,分別在莒光、北竿、南竿等地工作,烈日寒風下,工作雖苦,但他為人豪爽,個性直率,也因此結識許多好友,埋下了日後從政的先因。
 馬祖在實施戰地政務時期設有縣諮詢代表會,父親因其在地方的人脈及聲望,民國七十年起接任諮詢代表會會長。當時諮詢代表會並無監督縣政的功能,但父親在絕對威權情勢中肩負折衝尊俎的重任,不僅為鄉親爭取權益,也成為軍民互動的溝通橋樑,許多軍方高層將領更因此與父親結成莫逆。
 七○年代,國內民主浪潮風起雲湧,政情日趨開放,在金馬人士積極爭取終止戰地政務的吶喊聲中,馬祖於民國七十八年舉行首次民選諮詢代表,四鄉五島社會菁英,紛紛投入選戰,父親不僅高票當選,並出任首屆民選諮詢代表會會長。當時軍事威權體制尚存,議會政治亦方才起步,府會衝突時有所聞,許多可能發生的爭端,多賴父親從中斡旋方才化解。
 民國八十一年之前,福建省原僅有一名立法委員名額,連江縣長期以來均無法產生一名馬祖籍立委,在地方逐漸走向地方自治同時,馬祖極需一名中央民代為馬祖發聲。八十一年一月十一日,父親率全體代表會成員與國大代表等地區菁英,向中選會表達連江縣獨立設置立委選區的強烈要求。父親回憶當時的情況,他說:「我們十二個代表整整在台北停留了一個月,每天早上九點輪流到中央選委會位在羅斯福路的辦公處,拉白布條表達馬祖需要一席立委的需求,我跟副會長劉美官先生則一一到選委會委員的家裡登門拜訪,表達馬祖要獨立設一席立委的理由。」歷經長達一個月努力,中選會終於決議將金馬劃分二選區,馬祖自此擁有一席立委席次,鄉親需求自此得以向中央傳達並爭取應有權益。
 民國九十年一月一日金馬實施小三通,父親與當時縣長劉立群、立委曹爾忠率五○二位鄉親從馬祖搭乘臺馬輪到馬尾,展開歷史性的平安媽祖首航進香活動,開啟兩馬小三通的新紀元。當時適逢政黨輪替,兩岸事務極為敏感,凡不宜由政府部門進行的事務,幾乎都由父親以民代身分穿梭兩岸之間,九十年一月二十八日簽定的「兩馬協議」,更成為社會輿論及媒體關注焦點,引致陸委會對外發表要嚴懲父親的聲明,但父親不僅不以為忤,明確表示,只要有利於民生經濟,即使懲處也無所謂,於今觀之,父親之高瞻遠矚,實為推動兩馬交流之舵手。
 民國七十九年第一屆民選諮詢代表成立時,父親清楚記得當時縣預算僅有一億八千萬。民國八十年代中期,全縣預算雖擴增至近三十億,但八成以上的預算仍須仰賴中央補助,每一分預算都格外珍惜,他說:「我們是窮人家的孩子,爭取到的每一分錢都很珍貴,沒有把中央給的錢刪掉的理由,只要縣府的預算書合情合理,議會大多會通過。」也因此,父親與曹常順、劉立群及陳雪生等歷任縣長均維持良好的府會關係。對所有相處過的議員同仁,他更視同自己的家人,議員們待父親也如兄長般敬重,即便卸下議長職務,父親仍與當年的夥伴們保持密切的互動關係。
 為維持食指浩繁的家庭生計,父親與母親從民國五十九年婚後開始經營早餐店,每天深夜父親就必須起床,從揉麵糰、磨豆漿到炸油條,與母親胼手胝足將我們扶養成人。而長年在油煙及密閉空間工作的結果,不僅埋下日後影響健康的因子,身兼多項職務的同時,每天無數的應酬和服務工作,讓父親經常疲累在高溫的油鍋前睡著而不自覺。
 父親畢生以情義為重,交友雖遍及中央、地方及海峽兩岸各階層,惟上至總統,下至販夫走卒,父親皆無分尊貴、無分畛域,均一視同仁,誠心以待。父親年輕時以其強者形象而被同儕暱稱「阿強」。「有困難,找阿強,重情義,熱心腸」,是父親最後一次競選議員時的文宣主軸,這十二個字,其實也是對他畢生處世最寫實的形容。所有認識父親的朋友都知道,他對朋友的情義及古道熱腸,就如同他海一般的酒量,深獲周遭朋友的肯定與讚嘆。但是,強者的背後,往往有難以為人所知的辛酸與苦楚,而父親的英年早逝,也必然與他長期應酬疲憊有極大的關係。
 卸下議長的政治光環後,父親很快的就讓以往絢爛的生活歸於平淡,在得知自己染患重疾後,他與母親相濡以沫,勇敢面對這一生最大的挑戰,而來自親朋好友的關懷與祝福,及醫界朋友的細心照護,他更是銘感在心。在人生的最後階段,父親難以放下的依然是家鄉的前途,面對深具爭議性的博弈公投,他選擇不計毀譽的表態支持,並以羸弱的身軀奔走各鄉。其實,這一切都出自他對家鄉的關切啊!
 父親雖出身貧寒,自幼失學,惟從不以寒微為卑,任連江縣議會議長長達二十載,已是國內地方自治史之傳奇。父親更以其聰穎智慧,弘毅之志,廣結善緣,提攜後進,對馬祖近數十年之建設發展,貢獻卓著。惜昊天不吊,積勞成疾,溘然長逝;父親往生迄今,許多到父親靈前上香的親友們都會敘及他一生令人難以忘懷的過往,也更加重我們對他的思念,並深切痛悟「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之悲,惟求阿彌陀佛慈悲接引父親往生西方極樂淨土。
孤子 杜鑣 杜甫
孤女 秋香 秋萍 泣淚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