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講道理,再說故事。八個字的讀音如下:
藥 師 盤 (木臭) , 添 油 撥 火
ㄩㄛ ㄌㄟ ㄅㄨㄤˇ ㄐㄧㄡˇ ㄊㄧㄢ ㄧㄡˋㄅㄨㄚkˊ ㄏㄨㄟ33
yo lei puangˇ jiouˇ thian44 iouˋ puakˊ hui33
馬祖習俗是閩東分支,隨著社會演進,許多風氣或習俗會不自覺的在調整。往生者在出殯前一夜要做擴大的超渡法會,方言說「做藥師」或「做光」。這個儀式的繁文冗節與忌諱,若完全依傳統規矩進行,那會讓人吃不消的。
三十年前,我為馬祖鄉土教材《吾愛馬祖》撰寫民情風俗單元時,對這個儀式名稱久久無法寫定,當時 <羅星塔>刊物將他寫成「做藥梯」,這顯然是用同音字記錄語言的權宜做法。因為有音無義,在表達情意的功能來說就是缺陷。我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能無奈地接受了。他之所以稱「做藥師」,是因為本儀式的重要神祇是藥師佛,以神祇之名做為儀式名稱,在文學修辭來說是「借代格」的運用。
藥師佛的全稱為:藥師琉璃光如來,是東方淨琉璃世界的教主。祂也稱:大醫王佛、醫王善逝。《藥師經》中稱他曾經發過十二大願,要滿足眾生一切願望,拔除眾生一切痛苦。因為藥師佛又稱藥師琉璃光如來,所以馬祖民眾稱此法會為「做藥師」或「做光」,其道理在此。
儀式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法器道具,那就是「梅花燈樹」,即俗稱的「藥師(木臭)」。(木臭)是樹的俗體字,此字《戚林八音》有收。因為「樹」有文白異讀的現象,所以,當時社會就有俗體的創制做溝通使用。請大家注意藥師 (木臭)立桿上的圓洞,那是供秤桿穿過去的地方,儀式開始時,長子手扶秤首,長女則扶秤尾,後面跟著往生者的直系男女子孫,隨法師誦經做旋轉。這個旋轉和藏傳佛教的轉經輪是否有關,那要請專家來解釋了。
既然要旋轉,那可用的動詞有許多,但鄉親口中說的是ㄅㄨㄤˋ(puang53),所以個別字非用「盤」字不可。此字在句子中的聲調因語流而產生變化。「盤」的本義是器皿,做碗盤解釋,但是漢語有「轉品」的現象,也就是文法上所謂的「詞類活用」的功能,所以名詞可變成動詞,反之亦然。在生活中有太多的實例,只要做同心圓的迴環轉折,動詞都能用「盤」。如:《西遊記》的「盤」絲洞、繞山「盤」旋而上、思慮在心中反覆「盤」算等。還有:口中反覆唸詩,馬祖長輩說「盤詩(ㄅㄨㄤ ㄒㄧ)」、兩人罵來罵去、或反覆爭論,鄉親說「盤嘴(ㄅㄨㄤˇㄗㄨㄟˇ )」、把帳目轉抄到正式的帳冊,鄉親說「盤數(ㄅㄨㄤˇ ㄋㄡˇ)」,例子可謂族繁。所以,無論是「藥師盤(木臭)」抑或「盤藥師(木臭)」,動詞是別無分號的。
中國傳統的宗法制度是嚴格區分長幼及內外親疏的,這種制度在喪禮中呈現得非常清楚。在喪祭的過程中,一看到孝家親屬的喪服穿戴,就知道此人和往生者的關係,以及他在宗族中的地位。法會的過程往往是進行通霄的,對體力是一種考驗,尤其是年過半百的孝家子女,更是負擔。所以,工商業社會的生活型態,他被改良、簡化是很自然的趨勢。「藥師盤(木臭)」是孝家男女的事,那「添油撥火」就是女婿的任務。梅花燈樹的架上有許多裝了油脂的小碟子,其中各置一根棉線做為燈心,點火之後,火不能熄滅,在場的女婿得隨時注意火苗,並且適時的添加油料,撥動燈心,使其火勢「興旺」。家父、家母往生做藥師,兩次「添油撥火」都是由妹夫朱雨其擔任。
我的伯祖父結過兩次婚,元配夫人過世時,家中只有女兒,男丁尚未出生。做藥師法會時無人「抑(壓也。ㄞˊai23)秤囝頭」。伯祖父和我祖母商量,由我父親擔任臨時長子行禮。彼時家父只是稚齡兒童,在長輩吩咐之下他只好受命登場。藥師法會上他扶「秤囝頭」,扶秤尾的女兒就是林金森表哥的母親---我的堂姑母,一對年幼的堂姊弟在法師引領之下進行「盤藥師(木臭)」儀式。男生女童長大以後,情感也比其他的堂兄弟姊妹來得熱絡。後來家父因病來台診療,此時我任教於馬祖高中,每次路過介壽軍友街(曾受回祿之害的街道)遇見堂姑母時,他老人家總是拉住我探問家父病情。
小三通開辦之初,家母到大陸算命,命理師鐵口直斷說:「妳有兩個婆婆。」家母大惑不解,此時家父已往生多年,百般思索後,想起家父曾說童年當過臨時孝子賢孫的往事,接著又想起來,結婚時伯祖父贈送厚禮,原來是有許多故事可說的。
現代人的觀念是:男生女生一樣好。但是,古人認為:子息中有男有女,人生才不會遺憾。馬祖有一句關於喪禮的諺語說:「姿儂囝企(木臭)兜,媳婦企灶兜。」(木臭)兜指的是棺木旁邊;灶兜的意思是廚房。「做七」時,站在棺木旁邊哭的都是女兒。其他哭祭場合,或遇有近親女人臨哭弔唁時,也是由女兒陪哭(此禮今已不見),做媳婦的只能站在廚房準備餐飲飯食。因為有男有女,「做藥師」時才能各司其職,不必假外人之手。老人家認為如此才算人生的功德圓滿。
藥師盤(木臭) ,添油撥火-記我家瑣事之一/陳高志
- 2013-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