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式愛情/馮瑀珊

  • 2013-10-14
 起點:新竹
 「在想什麼?」他只是望著我,還是一派柔和地說。我說沒想什麼,你呢?沒有食慾地吃不下。我說我生病,他問起他,問起我們。
 「你當時說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無奈。病了沒有判斷能力,可是我們還有。正因為還有,所以病人的家人更是比病人本身痛苦。當我或我們這樣講的時候,其實更難過無奈。」他歎氣;越來越習慣無來由的歎氣。想起「一把青」裡面朱青說的那句話:「他知道什麼?他跌得粉身碎骨那裏還有知覺?他倒好,轟地一下便沒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卻還有知覺呢。」但我曉得,他並不閱讀白先勇。
 我們變的是大部分,細微的小動作卻沒有變。他說話的姿勢態度、反應……是否分開得並不久,以至於時間沒有更動太大的魔法,不至於變到連彼此都不認得?他說我變得好看了,我說那般病態的美不要也罷。以前交往的時候也來新竹,但沒有進過城隍廟,想去看看。不確定正確位置望哪兒走,卻誤打誤撞找到。跟他連絡上也是誤打誤撞,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流淚。
 「上次見到妳是在什麼時候?」
 「我忘了,真的。因為沒有料到那次見面之後我們就分手。」
 「有時候我仍然想起妳身體的曲線,這樣會不會不禮貌?」
 「至少你想起的我,都是好的。」
 走到車站旁的東一橋,我說,這橋跟我一樣大了呢。我們都避開某些話題、將要獨自面對的挑戰。他說想延續我的記憶,等同我繼續活著,能留些什麼給他?想了想就拔起了皮製的鑰匙圈:「上面還烙著LEONA呢。」
 「不急,不要急著留給我什麼。」
 然而再見,又是什麼時候?那時候說的話就像鏤在身上一樣的痛,可忘了如何,現在至少我親口當面跟他說了想說的話。就算這輩子再不相見、再不往來,也沒有遺憾。真的對不起,忘記好多在一起的回憶,如今走過昔日的路,才又單薄地想起那時候的隻字片語,以及臨別時的親吻吧。我們天生都是流浪的、憂鬱的、恐懼的,這樣的他、這樣的我,下一秒,南下北上後,哪裡哪時才又會再相逢?最後一面了,沒有不愉快、沒有遺憾,希望我留給他的快樂,能被揣在懷裡發暖。
 中繼:新豐
 回程的火車出乎意料的擁擠,隻身坐火車最遠也是到過中部,那麼唯一的離家,逃離台北,卻看到不一樣的生活。出發的時候有座位,看著尚.惹內的竊賊日記,沉迷在書中的情境,那樣悖德的狂熱者。回台北的路上就只搭到無座的莒光號,旁人簡直是貼著的那樣近,心裡極度不舒服的罵著fuckin,想念他體貼的不讓人碰到我的溫柔,擔心坐車不適所以幾乎北上探我的他,那已然死去的溫柔。
 我背對人,臉幾乎是要貼在車廂跟車廂的連結上。第一次這麼近的,連車廂與車廂之間橡皮上的皸裂都細細地讓我伸手撫摸,我閉上眼睛,風從縫隙透過,想像自己所有的洞正在被貫串-像縫合。站在連結的鐵踏板上,低頭細數,幾乎承受已經超過兩百公斤呢。我將身體分成兩半,一左一右的將所有重量平衡地放著。他的左右為難是否同我現在一樣呢?啊左右為難,他愛的不是那兩個她、愛的也不是我;他只是愛上愛情的神秘感、愛上被女人需要的征服感、愛上極致痛苦所帶來相對的快感、愛上被奉為神的優越感-那關於心底深處的另一種傷疤,而我也是這樣的女人,磁鐵的吸引力,非關愛情的費洛蒙。
 此刻,祂可以開玩笑,只消伸指尖微微一動,必然脫節,我的身體將會在火車的行進中連完整都沒有地回歸於祂。行進中由於火車的載客量太大,常常會出現幾乎就要脫節的分離,我踏著,只要脫節就如此輕易的被祂拉扯為二。身邊的女孩驚訝於我的面無表情不動聲色離死亡那麼近的我,這時候還有心情笑著對她說:「我是癌症末期所以不害怕死亡,讓我站在這危險的地方,至少死亡的名額佔去一個後可以讓給想活下去的人。」聽完,她噤若寒蟬的別過頭。我跟得了癌症並沒有兩樣,誰都不知道藥還要吃多久,所以很多時候我顯得非常急迫,深怕沒有這樣說這樣做,下一秒,事實是我再也說不到做不到。
 那樣地,導致我咄咄逼人般的,連他也失去罷!多想可以自私點,自私點。字裡行間可以寫到他的名字然後,然後……終究不忍心讓期待他的人失望,或是我根本就狠不下心來打出那書寫過百折千迴已然烙在心室的那,三個字。
 誰說的,愛比死更冷?我唱起Caribbean,the的Histo-ry's First Know-it-all:「Didn」t know the will touching single plan…」
 終點:萬華
 哥德式,不同的範疇有不同的定義。在建築上以尖銳的針狀高塔和絢爛瑰麗的玻璃窗花為辨認的指標,這樣的直上天聽充滿愛與救贖,是他所信仰的基督,他曾與我同心禱告替我禱告。但他之後,我便不再信仰任何的神祇,曾經相信、曾經禱告、曾經天堂,只是後來發現那樣悖德幾近犯賤的自己,根本就不需要信仰與救贖。我所在的行住坐臥都祂的神蹟或是懲罰嗎?若有神,來臨我面前或去到祂面前,我必將狠狠地用盡所謂的恩賜,甩祂一巴掌。
 我的愛情,是哥德式的,尖銳,極度的女權化,黑與死交媾,也許還有火,但並不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