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前世紀的笨電腦/敖古仁

  • 2013-11-18
 過年前,整理一些老筆記本,其中一本的書頁裡掉下一張古早時期大電腦的打卡紙片;18.8乘8.3公分的尺寸,橫幅,左上方有個小截角。我想起來,大學時期,手邊正好缺書籤,順手就拿一張打錯字,捨不得扔的打卡紙片來充當,夾進筆記本裡,沒想到一放到現在。
 米色的打卡紙片,上方有黑色的油墨打印「IONG-SHING HUANG1141104321004050111322222」的字樣,下方是卡片買來時原來印就一排排的阿拉伯數字,配合上方的打印字挖出小長方形的孔洞。
 我很快地記起,這是教科書裡的一個習題,記錄「IONG-SHING HUANG」同學的課業成績,準備跟著其他的程式和資料卡片,一同送進讀卡機,讓一部據說有幾坪大的電腦,統計該班學生的課業表現。程式運算的報表在另一個房間,由現在少見的點陣式印表機來印出。
 一張打卡紙片只能記錄一行程式,或是一筆資料,打錯一個文字、數字或是符號,那張卡片就得報廢,重打一張。所以如果你寫了50行程式,50位學生的資料,你便有100張,厚厚一疊的卡片,可以用來跑一個程式。
 直到現在,我都還清楚記得機器讀卡的畫面。事先你得細心地整理好那一厚疊的卡片,不能有任何折角或是不平整的地方,小心放進讀卡機的右端,摁下啟動鍵。因為讀卡機上沒有任何護罩,所以你會看到,一張張的卡片急速地吸進讀卡機的曲道裡,像疾駛的列車,彎出一道美麗的優弧,最後一張張停駐在機器的左端,一樣依序整齊疊好。幾百張的卡片,不到一分鐘就讀完了,很快。萬一有一張卡片沒疊好,那麼那張卡片送進讀卡機以後,馬上會從行進中的行伍給吐了出來,射向空中,畫下一道美麗的拋物線,就像「天地一沙鷗」裡脫隊高飛的強納森,也像是你給家裡的小狗餵藥,又沒塞進食道裡的情形。於是,剛剛讀卡的畫面,又得重映一次。
 這麼囉嗦繁複的過程,不過是為了統計一班學生期中考的分數而已,現在任何一台個人電腦所能成就的功能,遠遠超過當時一個房間大的電腦。話雖如此,因為那時的電腦還是新興時髦的工具,所以選課得用搶的。選到課以後,粥少僧多,接著搶打卡機,同時祈禱老天爺,不要打錯字,最後排隊,上機,等報表。沒有人第一次上機就能跑出正確的結果,所以,看完報表,猜測是那裡出錯以後,打卡、讀卡和上機的過程,再來一次。
 學過程式設計的人都知道,電腦計算的速度很快,因為他很笨,只需要遵循固定的邏輯;所以要和電腦溝通,人腦得降低自己的思考速度,細細拆解每一道思考程序,再用電腦能理解的邏輯運算來表達你的意思,這樣或許就能讓電腦明白你要他做的工作。其間,任何一個環節都可能出錯,依照莫非定理,所以一定會出錯,因此每天電算中心沒關門以前一定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哀嘆咒罵聲不絕於耳,「笨電腦」是通用的詞語。
 兩年以後,有了終端機,可以直接輸入程式和資料,不用再打卡,於是打卡紙片就被淘汰了。
 那時候,我大三,除了選修電算中心開設的「FORTRAN程式設計」,同時還選修系上的「微電腦應用」課,系上開設這門課是基於日後統計分析,及實驗設計上的需要。因為沒有開放外系的同學選修,所以修習這門課比較從容。上課地點是在自己系館的樓上,電腦教室裡擺了幾十台個人電腦,原則上是一人一機。
 如果沒記錯的話,當時的微電腦是PET的機型,用的是DOS的作業系統,教授 BASIC語言,用它來指示電腦,在顯示器上畫圖,顯示實驗過程,記錄實驗對象的反應。
 那時的硬體配備和操作邏輯,和現在的個人電腦差不多,有一台桌上型電腦主機,單色顯示器和鍵盤,只是目前的硬體主機,運算速度更快,儲存容量越來越大,螢幕越見輕薄花俏,以及更多元的輸入、輸出設備和應用程式。
 當時,PET用卡帶來備份硬碟的資料,沒錯,就是現在也是罕見的空白音樂卡帶,差別是微電腦的卡帶可以「錄音」的時間比較短,大概15分鐘左右。我曾經用一般的卡帶去儲存電腦資料,好像也沒有問題。對了,那時還沒滑鼠,滑鼠是在我當兵時期才出現的產物。
 印象中,「個人電腦」這個名詞是出現在兩年以後推出的「蘋果電腦」(APPLE- II,不是後來咬了一口蘋果的麥金塔)。蘋果電腦的備份裝置進化到5 1/4英寸的軟碟,而後有小磁片、MOD、Zip、和DVD-R等。現在,個人的儲存裝置幾乎完全被隨身硬體所取代。前年,莫名其妙得了一個1GB(等於1000MB)隨身硬體的贈品,用不著,送給來訪的外甥,還被他嫌容量太小。
 回到我大三的階段,當我花了一學期同時修完兩門電腦課以後,因為當時我對神經生理學感到興趣,正好從系上的圖書館借到一本書,知道國外的研究者嘗試利用電腦硬體的迴路來模擬人類的神經系統,藉此研究神經的功能與反應,因此大感興趣。稍稍涉獵相關的研究報告以後,知道如果要深入這個研究領域,我得再學習電腦的「組合語言」,甚至深入最原始的「機器碼」,考慮再三,忍痛放棄。後來,得知這個領域的研究因為一直無法得到突破的成果而停滯。
 寫到這裡,腦中浮現出電影「駭客任務」裡,在人的脊椎插上電管的畫面,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服完兵役後,我用當兵時存下的薪餉,又借了一些錢,給自己買了一台286型的個人電腦,從此我的生活和工作完全無法脫離電腦。
 工作上,公司裡的電腦主要是用來撰寫報告,提存、查詢公司的資料,後來還做一些粗淺的影片剪輯和電腦動畫。工作的第三年,資策會推動「網網相連」的業務,正好我工作的單位也想將公司的業務全面電腦化,要我負責部份的協調聯繫工作,因此開始留意網路的發展與應用。又過了大約四年的時間,我發覺我必須在名片上印上工作單位的網址和自己的電子信箱,連網的設備也從會發出怪聲的數據機進步到現在的光纖。
 日常生活裡,我用電腦來撰寫一些無所謂的流水日記帳,畫些自娛的圖畫,和處理照片,然後在系統當機或是硬碟毀損的情況下,沒有備份的資料就當成最美的初戀,留待追憶。
 然後,在不經意間跨過了一個世紀,電腦裡部份的人際往來、購物、娛樂和資訊取得的功能轉移到了手機。現在到了戶外,常見低頭族,一手握手機,一手的大拇指像章魚的腕足,蜿蜒重重的迷津,獲取想要的食糧;默默,各人心事,各自承受。
 最近,聽說美國海軍正在研發可以「感知」人類的指令,並做出相對應的動作的機器人,於是我的興趣轉移到機器人的發展,猜想那一天生活裡將會出現「A.I.人工智慧」、「機械公敵」或是「阿凡達」的電影情節。
 一路走過沒有電腦的「洪荒」,直到現在,不用出門都可以完成大部份的維生大計,電腦應允的光明世界是否一步步接近中,亦或越來越遠?驚懼恐怖中,現代人無力抵擋自己製造的這股潮流,只能追隨他的發展,避免被他打上來的大浪所淹沒。或許,我還可以退回不用電腦、網路或是手機的蠻荒,但是下一代的低頭族呢,他們怎麼面對不用手機的年代?我想,我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