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生病當然要到醫院，馬祖的離島西莒也有醫院，但到這醫院的人都看哪些病，和臺灣一般醫院有何不同？去這醫院看病的又是哪些人，以致讓曾在這醫院服役的醫官為這醫院取名「閱陽樓」？
醫學是最頂尖的科學，但這科學又和其他科學不一樣，因為醫學是以人而非以物為核心，醫護人員是人類生命的守護者，醫院是拯救生命的場域，但西莒島上的患者卻認為該醫院有可能讓他們身陷更大的危機當中，也因此島上病患和醫護人員，長期處在一種既合作又對立，既依賴又相斥的詭異關係中。這醫院在一九九○年代到底有何人與事的糾葛，導致發生這種現象？現在就讓我們試著做個導覽與分析。
肝膽腸胃科
第一次到醫院常是到此科報到。
多數人登島安插到新兵隊、幹訓班這些單位之後，接下來一定會報到的單位應該就是醫院。登島之前，許多人以為水土不服是個笑話，自許身體強壯得像席維斯史特龍主演的洛基，結果常常才登島不久，就變成弱雞，拉肚子拉到脫水入院，包括我也曾因此到醫院報到。
「我沒亂吃，為什麼會拉肚子呢？」
「因為水土不服。」醫官回答。
「水土不服？」
「這裡水的菌種和臺灣不一樣，才會引起腸胃適應不良。」
水真的髒，開飲機裡的水從不透明，伙房煮的大鍋飯永遠在冒著黃色的泡沫，而這些水已是先用明樊處理過的。
多年以後，我到過不同地方、不同國家，卻都沒有發生水土不服的現象，一度懷疑醫官的話。後來終於想通，細菌密度大，才會有菌種不同的問題，那些先進國家，自來水都可生飲了，哪來的水土不服？
皮膚科
馬祖腳請到此科。
到了島上，很多人都會開始搔腳，染上香港腳了，島上吃喝的水都髒了，何況洗衣水，衣服多給島民洗，構工的衣物上全是水泥、髒土，怎麼會好洗？他們洗得辛苦，價錢也算公道，只是水質水量恐怕居民也無法控制。
送洗衣物乃成為傳播皮膚病的媒介，還好只要醫院的灰黴素不缺，香港腳的病情基本上可以控制，香港腳還好控制，但馬祖腳就較難治癒。
馬祖腳？士兵自己取的，因為任務關係，士兵們常需長時間泡在水中（例如：清運），腳都泡爛了。香港腳或腳部有傷口的便可能遭到細菌感染，而導致蜂窩性組織炎，嚴重的可導致截肢或敗血症而喪生。
記得連上有個外號「鴨微仔」的士兵，上島後不久，就染上此症，那時他還很菜，不太敢報病號，因染此病，他全身倦怠、頭痛。老兵們都說他在裝，等到他終於到醫院治療時，已經轉趨嚴重，在醫院住了長長一段日子，我摸過他的傷口，傷口附近的組織全軟趴趴的，裡頭水腫嚴重。
耳鼻喉科
很多人都說這一科所開的藥沒有效。
外島和流行時尚脫節，唯有感冒的流行不落人後，構工流汗，經強烈海風一吹，鼻水、噴嚏、咳嗽跟著來，尤其居住的據點狹小，感冒的傳染速度更快。
「軍醫院的感冒藥碇特別有效。」老兵說。
「真的假的？」
「怎麼會是假的，不管感冒、疲勞性骨折，各種外傷、蜂窩性組織炎，全給一樣的藥，國軍真厲害，早就發明了萬靈丹，而且藥碇的賞味期過後，還可繼續使用，萬年有效。」
不少人認為與其吃軍醫院的感冒藥，還不如自己喝克風邪等成藥比較快。
泌尿科
壓力發洩後小心得到這科報到。
最常見的逃避部隊裡壓力的方法是喝酒，經常聽到退伍之日還欠商家一屁股酒錢未清的事情，商家也常為此到青帆港堵人。
島上士兵像是古代被流放邊彊的犯人，在一天勞累的構工後，垮著肩膀，拖著沉重腳步，回到牢房，然後面對食之無味的冷飯，及無盡的夜晚。
於是除了喝酒，就開口閉口女人，聊他們對女人做過或女人曾對他們做過的事。
島上女性，不是太老就是太小，不老不小的都在外地受教育，寒暑假有女兒回到島上度假的商家，都會變得門庭若市。
平時士兵們常在上層床板下貼明星海報或買打火機來解悶。
打火機？是的，島上所賣的打火機多貼泳裝美女照，但這些照片上的衣物用火一烤，便會自動消失，美女瞬間全裸，待打火機表面溫度降低，美女的衣物便又上身。
當然，釋放壓力的最佳方法是放兩年兩次的返臺假，雙腳一踏上臺灣，士兵便忙著回家、找同學，更急著找分離經年的女友重逢。
有的甚至去找娼妓，因此返臺回西莒島上一段時間，往往就有士兵要到醫院報到看花柳病，那時兵源已告急，染上此病不但受同袍訕笑，還不能免除構工，即使體恤其病，免出外構工，還是得派予站衛兵的工作，生病還站一天衛兵不換班，在當時是很常見的。
順便一提，原本如何放返臺假並未管制，後來因有人太快放完，覺得退伍之日遙遙無期，自己像被關在沒有鐵窗的監獄，於是衍生出鬧事、自殺等層出不窮的事端，所以後來士兵的返臺假都要管制。
外科
要看這一科？請多忍耐點。
有一次走在經過指揮部集合場的路上聽到這樣的一段對話。
「集合場上有大大的一個『工』字是什麼意思？」
「你說那個『工』嗎？就是提醒你到了這個島就要覺悟，每天都得構工、構工、構工………。」
聽到班長的回答，大家的頭都無力地垂下來。
另一個士兵說：「可是我覺得那個字是『H』」，H是日文很色的意思，這島上的八三么，不會就在是這裡吧？」
「你是日本片看太多嗎？特約茶室在新兵隊附近，剛廢掉，原本的茶室現在門板掉落，屋角長滿蜘蛛網，地上養小雞，你都沒看到嗎？」
因為構工多，受傷成家常便飯，不管一線二線，幾乎每天都要派員構工，建水庫、鋪馬路、蓋兵營、搶砂、搶石，甚至島主（指揮官）覺得野狗太多，就有抓狗公差，芒草太長就有割草公差。這些任務稍一不慎都極易受傷，像搬彈藥腳被砸傷、割草手背被割草機割傷等。
只是送到軍醫院會得到什麼醫療照護全靠運氣：
「什麼赤腳醫生、蒙古大夫，下次再也不去了！」剛從醫院回來的士兵大聲抱怨。
他的同梯說：「怎麼了？包得很好不是？」
「什麼包得很好，是因為傷口很大，才包這麼大包，可是傷口本來也沒有很大，是多縫了四針傷口才變大。」
「為什麼要多縫四針？」
「因為醫官縫壞了，所以拆掉重縫。」
「這也太扯了吧？」
「這還不扯，他縫傷口時沒打麻醉針，只做簡單消毒就縫，痛得我一直叫阿娘！」
類似的對話不斷發生，大家對於軍醫院的醫術沒有信心，但有一陣子大家卻爭先恐後去手術，早晚點名時一堆人掛病號。那些掛病號的士兵一個個走起路來像夾了一顆泰國芭樂。
一問才知他們都搶著在退伍前割包皮，這樣可以不出公差掛病號待退，那時還沒全民健保，而這手術完全免費，他們覺得真是一舉數得。
婦產科
從缺。
這是島上醫院最大的特色。人說醫院是看盡世間生老病死的醫院，但這所醫院不一樣，看不到生與老（生產與老人）。（末完待續》
2013第5屆馬祖文學獎得獎作品--故事書寫類優選--閱陽樓記／秦就
- 2013-12-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