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預定的計劃,只是經過廟前的山門時才想起,已經很久沒進廟,所以臨時打個彎,轉進廟埕。
穿過山門下的門洞,人還在廟埕時,就見頭頂上高掛紅黃兩色的燈籠,下垂粉紅的墜飾,布滿整個藍天,瞇眼一望竟是奼紫嫣紅一片,讓人有春花乍放的錯覺。不知道這樣美麗的佈置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涵?
這間大廟,位在老城區,樓高五層,建廟百年,幾經遷移,三十幾年前才遷來現址;據說十分靈驗,連尋找走失的小狗小貓,都可以請托神明指點迷津。還要兩個禮拜才過年,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廟裡已經擠進不少人;很早以前,某年的大年初一我曾經來過,那時的正殿幾無容足之地。
大廟的正殿,主祀關聖帝君,由外島分靈,渡海而來,庇佑辛苦打拚的先民。一抬頭,屋頂上,關老爺的正前方,懸掛十數個黃底紅字的大燈籠,個個緊挨,每個燈罩上紅書一個大大的,廟方的董監事的姓氏,燈籠兩邊還有我看不清的小字,在略顯昏暗,又是肅穆的大殿上,顯得分外突出。一般的寺廟,少見這樣的佈置,我又不明白這是不是代表什麼意義?
正殿左廡的排窗下廟方安置服務台,我想要擠進去看看有什麼服務內容,但卻是擋在人牆外,只好將視線穿越人影的間隙,勉強辨清有兩位老先生正在為面前的信徒解籤。服務台的前方有兩排彩色的塑膠座椅,像似醫院的候診椅,座上幾乎坐滿中老年的歐基桑,我猜他們是在等候正在焚香祭拜或是解籤的家人。服務台的左手邊有道階梯,上方標示「閱覽室,請往二樓」,那不是我的興趣,所以轉向另一側的樓梯,逕上三樓的「大成殿」。
既然名曰「大成殿」,想當然爾主祀「至聖先師」孔子。此時,殿上參拜的人竟不輸給一樓的主殿,是了,大學學科能力測驗明天便要開始了,因此不少焦心的父母親的帶著子女前來托庇。廟方體貼地在顯眼的位置書明參拜的順序和注意事項,我依序看到最後一項善意的提醒,「天助自助,神明不會幫助不用功的人,自己要多努力,才能得到加持」,不覺莞爾一笑。
大殿裡誠心參拜的信徒,手拿香,口中念念有詞;也有人擲爻抽籤,手持准考證過香火,或是點燃廟方事先準備的紅燭燈,整齊地接序在右前方的案桌上。一盞盞不定明滅的燭火,我能體會那是多少家長學子殷殷的盼望。
跨出大殿,檐廊上的四根龍柱和側壁的石雕早已綴滿橘紅色的祁福卡。學子們在小卡片上填入自己的姓名、考試名稱、考場、准考證號碼、以及心目中的第一志願,繫上高柱,衷心期盼,心想事成高中理想的學府和科系。抬頭一看,離地兩米五,一尾出雲探頭的石龍,龍角上竟然也綁上兩張祁福卡片,但不知何方高人神通如廣大?
走到露台,俯視剛剛進廟時的山門,這才發現還有不少自用車駛進廟裡,排隊等待暫駐廟旁附設的停車場。想起以前和同事討論到教育改革的問題時,那時我的態度是悲觀的,「就算升學率破百,只要觀念、價值觀不改,學生們的升學壓力還是減輕不了,因為家長或是學生的目標不僅僅是要考上學校,而且是要『好』的學校,『好』的科系。」最近,我反而樂觀了許多,因為當「流浪教師」逐漸轉變為「流浪博士」的問題時,家長和學生終會明白,如果不是對研究工作有興趣,那麼一紙高文憑實在不如技職教育體系裡培養的一技之長要來得更有保障。
拾階走上四樓的「太歲殿」,本殿沒有神像,只有一排六十個太歲星的神位,為信徒消災解厄。此時,殿上相當冷清,只有一人在跪墊上參拜。我看到通往工作陽台的側門敞開,好奇心一起,於是走過去,探頭一望,前方不遠處是一排四五層樓的老公寓,像是刷上淡淡的一層灰,顯得有些落寞和破敗。
上到頂樓的「凌宵寶殿」,玉皇大帝端坐在神龕上。這時,炙陽從左廡的頂窗斜進入殿,恰好射向玉帝的神顏上,因此讓莊嚴的大殿益發地神聖起來。氤氳裊裊中,強光的背後有塊烏沈的黑匾,似是書寫「神光普照」四個大金字,此時此景,想想還真是貼切。想起去年兩則有關這間大廟的新聞,但願廟方已經走過去年的陰霾。
循著來時的階梯下樓,回到一樓的正殿,香煙依舊繚繞,廟裡走動參拜的信徒彷彿更勝來時。踏出廟門時,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回顧廟裡的人群時才發現異樣之所在,是了,這裡沒有近些年風景區裡常見的觀光客,裡頭都是在地人,這是一間在地人才會前來尋求心靈安定的地方。
目前,我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是只要有空,逢寺遇廟我總是喜歡潛進,至少瞻仰一下裡頭豐富的建築裝飾文化。想起大一那年的寒假,佛學社的學長相邀,要到山裡的道場修習「八關齋戒」,那時的我,對於宗教或是佛學什麼都不懂,糊里糊塗答應了,但是到了最後,學長們都有事都不能去,反而只有我一人獨自上山。道場裡的伙食極簡,僅見菜盤裡飄著幾朵油花,眼一瞥便可以立即數出來;住持師父的碗裡比我們多了一截的玉米,那鮮艷的黃至今難忘。那時我經常遇見一位仍是壯年的師父,除了日常作息就見他在廡殿磕頭拜佛,額頭上都已經磕出一個明顯的黑印,當時的我不明白這樣苦行修習的意義,也不懂得找師父解惑,所以提前下山。直到現在我才略窺一些修行法門的堂奧,但仍是屬於知識上的理解,並未落實到生活裡。現在回想,那時真是年少無知,只會空想,當知先能自渡才能渡人。
離開大廟時,我在山門前頓然停車,想起附近的陸橋已拆,原地新闢的自行車、步行綠道在前些日子剛啟用,要不要順便過去逛一下呢?當初要拆除陸橋時,在地的文史工作團體曾經請命,希望保留城裡住民共同的回憶;政府回應這樣的訴求,如今保留橋下六段近八十年前闢建的擋土牆,算是經濟成長與歷史文化價值拉鋸之間的一個折衷方案。報上說,陸橋附近的居民希望,拆橋後可以帶動周邊的房價。
考慮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依照計劃,到博物館聆賞五、六十年前黑膠唱盤播送的老音樂,陸橋下的古蹟再挑另外的時機來勘查吧,我想它們還能等。打從去年尾的寒流過後,城裡的氣溫一直在二十度以上,經常陽光普照,連紫荊花都開了。
神光普照/敖古仁
- 2014-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