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營出租公寓的「生生社區」已經冷清了許久,舊租戶因為工作、老死或是各種理由遷出之後,空出的公寓便招租不到新房客,於是閒置。或許因為這樣,房東漸漸懶了,最後死心,連出租公告也省。
「前幾天,范姜小姐過來收房租時,我還問她那間『野夫』棟(附註:姚太太的發音不清楚,應該是F棟。本來這些樓依『八德』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來命名,後來的業主嫌拗口又不好寫,才改用英文字母)五樓的公寓,要不要我再去市場那邊問一問,看看有沒有人要租?」姚太太放下手中已經熟睡的金孫這麼說:「范姜小姐是物業管理公司那邊負責這個個案的業務,她不是房東。現在的房東究竟是誰,我從沒見過,也不清楚,反正換過幾手,是誰也不重要了。」
姚太太自稱,是實際負責社區內務管理的人。「那時,這個社區剛翻新,業主自建,起造八棟一式一樣的樓,也不賣,當起包租公。」姚太太嚥下一口熱茶,悠悠地說,「那時,我剛從高職畢業,就找來這裡,當起管理人。本來只想做個幾年,嫁人以後就不做了,誰想,遇見那個死鬼,反而安定下來,直到現在。連喝茶這個習慣,也是向那個死鬼學來的。早先的時候,這個社區也有過好光景,新舊房客來來去去,搬進搬出,好不熱鬧;那像現在,只出不進,就剩那些,離不開的人。」
D42公寓的胖子
D42公寓的房客,除了姚太太以外,社區裡大概沒人知道他的姓名,反正私底下都管他叫「那個死胖子」。胖子,43歲,單身,無業,收留四隻流浪狗,與年邁的鰥父於十幾年前一同住進這間公寓。五年前,父親死後,獨居至今。
初見那個胖子,一開門時可能嚇一跳,因為他一點都不胖,甚至還有些消瘦。還沒進門,就聞到從屋裡爆出來濃濃的-狗的體臭;事實上,剛剛上樓時樓梯間就有一陣又一陣的尿騷味,這是他成為鄰居眼中的惡鄰的主要原因。
這裡的里長說:「那個死胖子,每天都到前面的紅磚道遛狗,大小便也不清,搞得附近髒兮兮地,別人都無法走路。里民向我抱怨,我呢,告示貼了,也在路口那邊堵他,警告他要維護環境衛生,結果還吵了起來。面對這樣的惡鄰居,你說我們善良老百姓,又有什麼法子?」
「事實上,胖子和他父親剛搬進這個社區時,和鄰居處得也還差強人意。老先生,快80歲了,每天早上還自己走到公園那邊做運動,回家時順便在市場裡撿一些菜販剝下不要的菜葉,或是紙箱什麼的,大概是用來養狗吧!反正門關起來,做些什麼誰也不清楚。」姚太太嘆口氣後接著說,「總之,那時胖子和他父親做人都還算客氣,也沒聽說有什麼糾紛,大概是等到老先生過世以後,事情才變得有些反常。」
住五樓D51的李先生反駁姚太太的說法:「那個死胖子和他爸爸,總是喜歡翻樓梯間的垃圾桶,撿些剩菜剩飯,把大家整理好綁成一袋一袋的廚餘,弄得亂七八糟。有一次,他還放任養的狗在樓梯間大小便,…」
D32公寓的黃太太插話進來:「更過份的是,那個死胖子直接從樓梯間沖水下來,說是這樣便算是洗乾淨了。」黃太太吞進一個字的髒話後,接著抱怨,「他啊,不沖水還好,結果越洗越髒。屎尿的臭味一蒸發,悶在樓梯間,整整好幾天都不散,大門也擋不住,坐在屋子裡都聞得到。那幾天,一出門還要留心,免得臭水滴到頭髮。真是『惡跡』!」
「都讓他們從屋頂趕到了馬路,還要怎樣?再說,會臭嗎?再臭也比不上頂樓加蓋,那間鐵皮屋裡的屍臭。」胖子似乎完全不打算為自己的行為辯護,就這麼簡單幾句話為鄰居間的爭執下個註腳。
不過黃太太對胖子的「辯解」並不領情,直說再這麼下去,要告動保處或是衛生局,說是胖子虐待動物或是污染公共空間,就連姚太太來勸解也似乎不管用。總之,黃太太氣瘋了。
D棟樓鐵皮屋的陳先生
D棟樓頂,違章加蓋的小鐵皮屋沒有門牌,建造時間就連姚太太也忘記了,不過她對以前的住戶陳老先生倒還有些印象。陳先生,58歲,禿頂腹凸,人頭借給理容院當個掛名的負責人,也是獨居。
「陳先生,長得不是很帥,但是能說善道,相當有女人緣。」姚太太開鎖的動作看似熟門熟路,同時解釋說,「這間房,沒人住以後,每個月我總要進來清一下灰塵,開個窗戶透透氣,想說或許還能租出去。」
「那樣的凶宅送我都不要,怎麼租?更何況還是頂樓,鐵皮屋,光夏天就能熱死人。」三樓的黃太太目光一閃,壓低聲音說,「有時候風一吹,我好像還能聞到那一陣,很難形容,奇臭無比,令人作嘔,又會讓人頭暈的臭味。真不懂,那麼大歲數的人,怎麼能死得那麼不名譽?」
陳先生,陳屍屋內數日,等到發出屍臭後才由姚太太報警。當時,死者全身赤裸,姿勢還有些不雅,檢察官會同法醫勘驗的結果,判定死因為「性猝死」,但是為保全家屬的顏面,死亡證明書上寫為「心臟衰竭」。
「一直等到警察通知家屬過來收屍,我才知道,原來陳先生還有老婆。」姚太太口氣不悅,像是接到詐騙電話似地,「不過,他們早就分居了。本來我還以為,陳先生不過又是個孤苦無依的人罷了,誰想,他的環境還不錯,子女好像還在國外當大學教授,賺美金,只是書都不知道讀到那裡去了。」
「陳先生出事的前幾天,有一個下午,我曾經遇見他帶了一位中年的婦女上樓,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他。」五樓的李先生回憶說,「那位婦女,長得還不錯,不過我從沒見過。那一天,我向陳先生打招呼時,他還神色自若地向我介紹,那位婦女是他的朋友,看不出有任何異樣之處。不過,我曾特別留意,那個女人直到晚上,我回房睡覺時都沒有下樓。」(待續)
生生社區/敖古仁
- 2015-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