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月，從美國舊金山飛回台灣的長途班機上，座位附近不時傳來陣陣嬰孩哭鬧聲，咿咿啊啊，彷彿一種不成調的囈語，把我從眠夢中喚醒。循聲望去，只見一位父親懷裡揣著一位看不出性別、約莫七、八個月大的嬰孩，一會兒不停地拍拍哄哄，一會兒往洗手間抱進抱出。這副機上尋常的父子情深畫面，讓我不禁泛起一陣鼻酸；忽然，想起我的父親生前對我不大能諒解的一件事。
我25歲那年，經過考試，得到了一份在澳門電視台工作的機會。那裏的長官對我期望很高，原本希望我在台灣至少先適應電視台的工作模式後，再派駐澳門。但，才任職一個多月就要我儘快飛過去。父親當然很高興，他一直希望我能趁著年輕出去闖一闖。記得出發前，父親不只一次告訴我出門在外要謹言慎行，專注工作。「工作都有考核，不要馬虎。」出發當天，父親說什麼都要親自幫我把行李從五樓搬到門口，就別提還多塞了好多車馬費給我。
沒有淚眼十八相送的情節，但與父親道別關上車門後，我就後悔了。
那歷經風霜的容顏，日漸佝僂的背影，加上一口濃得化不開的山東腔，在在都顯示父親不只是父親，更是一位鬢已星星的老人。畢竟，父親老來得子，我與父親差了55歲。
車上，我焦慮的左思右想，丟下高齡80歲的父親，前往異鄉打拚，是我這個人子該義無反顧的堅持嗎？
三重到桃園機場並不太久，當眼前出現第二航廈，我當機立斷，撥了電話給電視台長官，說不去澳門了。只聽見電視台長官冷冷地說，要我找時間盡快回公司辦理離職手續。
就這樣，我與父親大約冷戰了一個月左右。說是冷戰，其實也不是冷戰，只是父親總是會厲聲責備我，說我不該臨陣脫逃，放棄這麼好的工作機會，也造成電視台的困擾。
工作再找就有，陪伴老父親的日子每一天都彌足珍貴。而且，沒有什麼工作是不可取代的，我不去澳門，自然會有替代我的人選，但親情，無可取代。
時移事往，我很慶幸自己那年做了正確的決定。父親在我28歲時往生，享壽83歲。
父親最後的那三年，身體其實沒什麼大問題，不需要我照顧。反而是我多享受與貪戀了三年無價的父愛。
這次美國出差，與同業趁著工作空檔逛了outlet。只見同業大包小包的戰利品中，都有幾件帶給雙親的衣物。父親的L尺碼我不曾忘記，卻再也不能為他添新衣了。
走出outlet，抬起頭看著加州灑滿陽光而湛藍藍的天空，我知道，父親也在看著我。我永恆的捨不得，無論天上、人間。
圖說：加州灑滿陽光而湛藍藍的天空，彷彿疊著我對父親層層的思念。
捨不得／王景新
- 2015-11-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