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冷清的小巷，半夜裡，突然傳來一陣清澈的哭叫聲，劃破了靜寂的夜空。
「媽，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大女兒珍珍兩手環抱著秀琴的大腿聲淚俱下的，好不淒涼。
「……」
秀琴的眼淚已經哭乾了，她狠起心腸，不理會珍珍的哭叫，自顧自的收拾著，準備離去的樣子。
「媽，珍珍和小強都還小，都需要媽媽，求求你，你不要走，不要走！」
提到小強，秀琴臉部痛苦的抽動一下，無神地望著熟睡中的幼兒，心頭一陣絞痛。文揚那一番冷酷無情的談話，又一次如利刃般地刺傷她的心。
…………
「妳怪我半夜才回家，哼！看到這個小野種，我就一肚子氣，我一刻也待不下去，妳叫我怎麼提早回來嘛？」文揚咬牙切齒地說著，恨恨的別過頭去。
「文揚，你打我，你罵我，都可以，但是，請你不要再侮辱我好不好？小強是無辜的，求求你，不要連他也罵在一起好嗎？」
「怎麼？我說錯了？小野種，就是小野種，你以為我聾了？我瞎了？你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妳和姓趙的那小子的事，以為我全不知道？」
「我和國鈞是清白的。我已經跟你解釋多少遍了，你怎麼老是不肯相信呢？去年他從國外回來，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和他上一次館子，吃一頓便餐，難道我連這一點自由都沒有嗎？」
「多年的老朋友，哼！為什麼不乾脆說是多年的老相好，來得順口些？」
「不錯，我不否認我們曾經要好過一陣子，後來他出國了，我也嫁給你了，那都已經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請你不要再提起了。行嗎？」
「可是，你們見了面以後，又舊情復發了，就做出了不可告人的醜事。」
文揚咄咄逼人的語氣，秀琴實在按耐不住了，衝著說：
「文揚，你不要借題發揮，想血口噴人了。你上酒家，玩舞女，每天不到半夜不回家，自己也不想想，你難道對得起這個家嗎？」
「怎麼了？你嫌我不好了，是不是？有了一位留學回國的準博士，你就嫌我這樣不好，那樣不好的？」文揚越講越激動，眼睛裡露出一道從未有過的兇惡的光芒。憤然地把秀琴從床邊上拉了起來：「很好，既然嫌我不好、我就成全你們吧！走，你馬上給我離開這兒，那個小野種，也給我帶走。」
說著，文揚氣沖沖的朝著書房走去，「碰」的一聲，猛力的關上了房門。
※ ※ ※
是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晚上，除了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和潺潺的流水聲外，四周闃無人跡。
這時，遠遠傳來陣陣脆弱的而有規律的「朵朵朵」硬物的碰擊聲，聲音由遠而近，影像也越來越清晰了。那是一個戴著墨鏡、雙目失明的中年婦人，手持著枴杖，身上還背了一個小孩，靠著枴杖的碰擊，正摸索著前進，一不小心，一腳踢到身旁的一塊大石頭，身體失去平衡，搖晃了一下，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啊……危險！」路旁隱暗處，急速地跑出一個懷中抱著孩子的少婦，少婦一個箭步，上前扶住盲婦。
「謝謝你呀！」
「不用謝了。」少婦關懷的上下打量著她，聲音略帶黯然：「這麼晚了，一個人到河邊來，多危險呀！」
「不，我不是故意跑到這兒來，我是迷路了。」
「哦，原來你迷路了，你家住哪裡？離這兒不遠吧？」
「不遠，就住在這附近。其實我在這兒已經住了好幾年了。」
少婦迷惑的盯著她：
「既然住了好幾年，怎麼還會迷路呢？」
「是這樣，我每天從家裡出來，就沿著巷口的一長排矮牆，一路用枴杖碰觸著熟悉的建築物，來來回回的，多少年來，從來就不曾迷過路。」
少婦替盲婦背上的孩子蓋好了小毛毯。盲婦兩肩來回挪動了一下，把背後的孩子背好一些，接著又說：「今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那排矮牆跟平常一樣，還好好的，可是，現在情形完全不一樣，那一排矮牆好像全拆了。附近的人家都睡了，一直找不到一個問路的人，只好亂碰亂轉的，繞了老半天，就是回不了家，真急死人了！」
「這樣好了，你把住址告訴我，我送你回家吧！」
盲婦千謝萬謝的，把地址告訴了她。少婦領著盲婦離開了河邊，朝回家的路上走去。一路上邊走邊聊的：
「你眼睛看不見，怎麼還背著小孩到處跑呢？」
「我先生三個月前去世了，留下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可憐的孩子，每天都得跟著我到處奔跑，替人家按摩賺點錢，好過活。」
「……」少婦為盲婦可憐的境遇唏噓著。
「孩子雖然跟著我到處奔波，可是，她是我的命根子，我可把孩子照顧得無微不至。我是個殘廢的人，你是知道的，就是這個孩子給我活下去的勇氣。」盲婦臉上露出對未來充滿希望和堅毅不屈的樣子。
「一個瞎子，帶一個小孩子，每天還要為了生活四處奔波，她還有活下去的勇氣。我呢？……慚愧！對了！為了孩子，我更應該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少婦心中吶喊著，淚珠一串串的從她的臉頰滾落下來。
說著，說著，不一會兒來到盲婦的家門口，打開大門後，盲婦堅邀少婦進屋裡坐，少婦急切著要走。
「真謝謝妳！要不是遇見了妳，我們母女不曉得要走到什麼時候才能到家呢！」
少婦爽朗的笑著說：
「不用謝了。其實，我才應該感謝妳呢！」
盲婦詫異的問道：
「感謝我？為什麼要感謝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瞞你說，今天夜裡，我和先生吵了一架，覺得活著沒意思，我就抱著孩子負氣的走了出來。我本來打算到河邊投河自殺的，沒想到會遇到了你。」
盲婦慌張的一把拉住少婦的手說：
「這可千萬使不得，千萬使不得！一隻小螞蟻都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還有，我這個瞎子，都有活下去的勇氣，何況好端端的一個人呢？不管有多大的委屈，看在孩子的份上，勇敢的活下去，千萬不要做出這種傻事。」
「你放心，就因為你給我的啟示，我已經打消了自殺的念頭了，所以說，我才應該感謝你。」
聽完了話，盲婦滿佈風霜的臉上，也綻開了一絲寬懷的微笑說：
「那你晚上就在這兒住下，明天一早再回去吧！」
「不用了，我得走了，改天我會再來探望你們的，我的大女兒還在家裡哭著呢！」
說完了話，秀琴把小強往懷裡摟緊一點，懷著和離家時完全不同的心情，匆匆地趕回家了。
啟示／于真
- 2015-12-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