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五、六零年代,自來水管線尚未普及,特別是偏鄉離島地區,一般民生用水,大多仰賴井水的供應。或許也因水井裏的水取之不竭、用之不盡,迴異於現今還得時時擔憂水庫缺水問題,因此當時的人也從沒為停水困擾過。
早年因父親軍職調遷緣故,我的童年就是在澎湖的望安小島上度過的。那年代的望安鄉因未架設自來水管線,所以無論是水的飲用或衣物的洗滌方面,樣樣都得依賴井水。為了儲水方便,村內的家家戶戶都會備上好幾口陶土做的大水缸。幸虧村裏到處都有水井,不怕沒地方取水,苦的是大人們每天都得扛著扁擔,跟著扁擔兩端掛著沉甸甸的水桶來回走上個好幾趟,盡可能地將家裏所儲備的幾口水缸裝滿,才足夠一天的用量所需。
也算恰巧,我家的大房子前,就有一口老古井。井裏的水終年清澈見底,生飲起來倒也甘甜爽口,沒有海島地下水為人所詬病的鹹澀難聞味。此口井井圍約莫兩人環抱大小,井身為磚塊材質,深有一層樓長度。取水時,只要把小水桶的吊環處綁上長麻繩,繼而將水桶垂吊入井,在將碰觸到水面之際,迅速抖動手腕讓桶口翻轉沒入水中。待反向提取水桶時,只要沿著筆直方向讓兩手輪流慢慢扯握,就可順利取得滿盈的整桶水。
夏季酷暑難耐時,在放學或例假日的午後,我總會呼朋引伴聯繫一下,村裡的孩子們就都會全聚集在家門前的那口古井邊,然後毫無忌憚的放肆沖起澡來,有時玩到瘋狂還會拿著裝滿水的水桶相互潑灑戲鬧。每每讓那沁涼的井水,淋澆著全身著實深刻地體驗無比銷魂的痛快感,是我直到如今最美好的兒時記憶。
之後幾年,井的功能漸漸的被自來水管所取代了。四通八達的管線,交叉穿梭在無論都市或鄉村的任何住家裡,簡便到只要鬆開水龍頭開關,源源不絕的水就會暢快的傾瀉而出。只是標榜隔絕大腸桿菌,加入氯氣淨化後絕對安全的處理程序,卻讓日常頻繁用水失卻了原本純淨的自然風味。
到馬祖東莒入伍服役時,因當時部隊還沒裝設水管,每個班據點都會有座水泥堆砌的小小蓄水池,相隔一段時間必會有水車來補滿水。但它畢竟容量有限,為節省用水,僅能提供每日的漱洗和飲用水的煮沸之用,想要爽快的洗個澡,難為當時的情境所允許。部隊雖然在晚膳之後,常會安排值星官帶領弟兄們到民間澡堂沐浴,然而置身在被刻意框隔而顯得狹隘的澡間裡,如在寒冬尚且舒適溫暖,倘在溽夏可感覺是越洗越熱,洗完澡後又是一身的汗水淋漓。
那年夏末,離退伍還有一個多月,連上有位熟識的袍澤偷偷告訴我,說他有次閒逛時無意間發現了一口水井,就在離部隊不遠之處。就因該處被大片草叢所遮掩,平時人煙罕至,所以才沒讓其他人發現。果然是柳暗花明後又一處的世外桃源,那井水清涼透徹,溢滿到只要用臉盆就可輕易瓢取。在那兒,我能一邊暢快的洗浴,一邊欣賞到廣闊而無邊際的蔚藍大海,心神蕩漾的彷若將自己融入了天地間,實在感到萬分的快意滿足。只是這番美景怎能讓一兩人獨享,在不若與眾樂樂的分享心態下,我激動的招徠了更多的同好,不藏私的一起來享受這前人留下的美好恩賜。
如今,水井的功能越來越式微。有時在鄉下旅遊時,雖然偶爾還會看到幾口遺世而存的古井,但大多數是用來作為種菜時澆灌之用。如此由早年井水的克難汲取,遞變到現代使用自來水的總攬全包,雖稱的上是時代必經的演化過程,但濃濃的古早味,同時也在追逐進化的功利考量下,逐漸消失而功成身退了。但在我記憶中的那幾口井,依然停留在盈滿不絕的往日樣貌,似永不乾涸的生命泉源,對我而言,那是種甜美的眷戀且無可取代的追懷。
水井的依戀/盛宜俊
- 2015-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