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永遠不知道,身邊的陌生人何時會突然與我們生活變得密切相關,隱隱約中有一條線會牽引著人與人,在時機成熟的時候,不經意的時刻談起來,驀然回首,才發現那些年,同個時間點,在同個空間比鄰而居,也許曾經一起搭過同一部公車,也許在馬路經常相對而行,如果拍成電影來,在看電影的人,會比當事人更理解,生命其實每一個時刻都充滿不可思議的機緣。人與人的不相識,鋪陳在長長的人生裡,只是時間未到。
民國七十年,我入學的花蓮師專,對面就是花蓮機場,每天早上五點多,老母雞飛機從天空飛過來飛過去,巨大的聲響把我們從睡夢中驚醒。白天許多例行性的任務,師專的天空就是他們的航道,軍機的訓練,起飛、降落都會經過花蓮師專的上方,有時候上課上到一半,巨大的飛機起降的聲音吵得我們沒有辦法繼續上課,老師停止講課,與學生面面相覷。花蓮師專往七星潭方向路旁有軍營,門口都有阿兵哥站哨,師專每星期二、四、六清晨五點半要晨跑,都會經過哨兵前面。畢業結婚後,聽大伯談起,當時他當兵地點就在那裏,也許當初我也曾經跑步經過他面前,經過多年以後,竟然變成一家人。
更令人訝異的是,海星中學也位於機場圍牆邊,和花蓮師專只隔一條馬路,在公車站牌附近,海星中學是教會女校,所以管理非常的嚴格,很少有機會看到海星中學的學生,所以少和他們有互動。我要去坐公車,都覺得那是個神祕的學校,師專五年,由於沒有認識那裏的學生,我不曾踏進那所神秘學校。
後來在五年級的時候,花師新聘一位林靜子老師,她擔任輔導組的老師,我分組選修輔導組,曾經修過她的課。當時她也住在學校的宿舍裡,我們常常一起聊天,老師對心理學有相當的專長,感覺上能夠了解我們心,還記得老師是一個修女,當時戴著一副黑色框的眼鏡,穿著窄裙,與她眼神相接觸,忘不了那充滿了智慧的目光,非常慈祥的老師;我畢業之後,離開花蓮,墜入忙亂的生活,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有過聯繫,自然也就忘記了老師。
師專生如果與師專生結婚,會發現教育界真是小,另一半的同學很多竟然都娶認識的學姐,所以「師專一家親」這句話真是令人不得不相信的一句話。
後來我認識了先生的同學,太太叫做翔茹,經過幾年,我們互動較頻繁之後,談起求學的經驗,才發現翔茹竟然是海星中學畢業的,更令人訝異的是,他在海星中學求學的時間,我也在花蓮念書。當時有一個修女特別照顧翔茹,這修女就是林靜子老師,老師每天黃昏找她一起在運動場散步,假日的時候也帶著她到花蓮的每一個風景區去,老師看到叛逆而聰穎的翔茹,知道陪伴是最需要的,就像是一個媽媽,用愛融化了叛逆的女孩,讓她順利的畢業了。翔茹一直都跟老師保持聯繫,只要去花蓮,就去住老師家裡,後來老師在花師改制師院的這段時間,以公費出國去留學,拿到法國的心理學博士。回國後,老師繼續在花師服務。
時間匆匆,經過了二十幾年,老師退休了。有一天翔茹告訴我,老師生病住在台北的安養院。
翔茹也常常到安養院去照顧老師,說笑話給老師聽,幫老師按摩身體,陪老師度過最後的日子。記得那天,翔茹說老師可能日子不多了,我趕緊到醫院去探視她,老師躺在病床上,病塌上他仍然維持了一貫的笑容,竟然還認得我,她的慈愛暖暖的熨燙著我的心。翔茹的女兒那時候正在文藻外語學院學法文,老師把孩子叫到身邊,輕聲細語的用法文與她對話,鼓勵孩子。她不但關心陪伴著他的學生,對於學生的女兒愛屋及烏,這就是亦師亦母的靜子老師。
我離開醫院後,依然忙著自己的事情,沒多久就聽到她往生的消息,我心裡很不捨,生命的一個角落被命運裁切了。但是,老師那份愛卻依然延續在我的心裡。我在花師只和老師相處很短暫的時間,因為明年要舉辦三十年的同學會,很自然地想要紀錄一些花師生活上的經驗,而這些經驗因為經過長時間不曾去思索,已經遺忘許多,對於靜子老師的印象卻非常深刻。因為她的愛心,挽救了一個青春期叛逆的女孩,在老師的陪伴之下,成為一個國小老師,一樣對學生非常有愛心,多年之後變成我的好朋友。在今晚接到翔茹的電話,我們一起談起了林靜子老師,因為我們都好想念她。
愛的延續--林靜子老師/王瓊慈
- 2016-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