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附近有一個很有個性的十字路口，一般的十字路口都站得方方正正，奉公守法，紅綠燈乖乖的輪流「秀」出自己的光彩，小綠人在框框裡快步行走，深怕耽誤了某人的行程。變成小紅人立正站好時，是提醒我們別衝太快，停下來擦擦汗、喘口氣再繼續走。
《九如路》從一路走到四路累塌了吧！就在這兒被另一條白目馬路攔腰橫切而過，整個十字路口硬生生被撞成一個向右傾斜25度的畸形交叉路口。而這個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路口，阿真還是搞不清楚為什麼前面的綠燈老是不亮？而左右兩方的人車卻暢通無比！
十字路口的左邊一角，有個頭戴鴨舌帽的胖婆婆，經年累月笑瞇瞇的守著那個只賣香噴噴的熱狗攤位。阿真每天接兩個孩子放學必定經過胖婆婆的小攤位，孩子會要求買支熱狗犒賞一下飢腸轆轆的五臟腑，畢竟上了一整天的課是夠辛苦的。就這樣，母子三人成了胖婆婆的好朋友。婆婆會說：「哥哥要兩份，妹妹要一份；而且要現炸的，再淋上紅咚咚的蕃茄醬。」兄妹兩人圓滾滾的大眼睛咕嚕咕嚕盯著胖婆婆的每個動作打轉，然後高興的接過色香味俱全的熱狗，「卡滋」一聲咬下去，那種滿足模樣兒，會使阿真心中充滿許多感動。
歲月不饒人，兒子完成學業後搬出去過自己的生活，女兒負笈求學；阿真再經過那個很有個性的十字路口時，仍然搞不清楚為什麼前面的綠燈總是亮得特別慢？她安慰自己：「無所謂，現在有的是時間，就讓那些趕時間的人先走吧！」
人生列車要經過無數個十字路口，年幼時我們牽著母親的手，深怕一個不小心沒跟上腳步，把自己走失。長大後，又會自認瀟灑地甩開那雙溫暖的手，隨著「美夢」橫衝直撞，完全聽不見親友在身後的叮嚀！幸運的人，安全通過所有的路口；運氣不佳的人，回過神來，或許已經「物換星移」，或許某某人已提早下車。
她永遠記得那天清晨在睡夢中聽到手機那端傳來蘭妹哭泣的聲音：「姐，二哥往生了。」有沒有搞錯？二哥剛開完肺癌大刀，乖乖在家休養，怎麼可能說走就走？阿真的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出該做什麼樣的反應才對。
阿真有三位哥哥和一位妹妹，從前的婦女生五、六個小孩是正常的事，哪像現在的年輕人結了婚也不一定肯生孩子。大哥和二哥是雙胞胎，老爸說過，老媽在產房生孩子時，老爸上個廁所還撿到一枚金戒指，有了這個好預兆，爸媽對雙胞胎更是疼愛有加。可惜雙胞胎從小不愛讀書，老爸每次看他們兩人的作業簿，都罵同樣的話：「你們兩個寫這個是什麼字？我要拿草繩把它綁在一起才看得懂，你們兩人到底要不要讀中學啊？」兄弟倆總是低下頭默默挨罵。倒是三哥和阿真比較能讀書，老爸是思想古板的人，認為不會讀書的孩子以後沒什麼出息，三哥和阿真就這樣讓老爸的關愛「溜」了過來。雙胞胎兄弟很識相，小學畢業就到鐵工廠當學徒，爸媽看兩兄弟還算乖巧，準備等他們「出師」時開間工廠，讓雙胞胎有謀生技能養活妻小。沒想到他們還在當學徒，老爸因為當朋友的「保人」，而朋友生意失敗後，捲款潛逃。老爸哪有錢去替朋友還債務？只好跟另一個朋友到南洋賺生活。老爸會定時寄安家費回來，只是這一走就沒了回頭路。老爸出國前把家託付給十四、五歲的雙胞胎，要他們保護母親和弟妹，雙胞胎毫不考慮點頭如搗蒜。從此弟妹眼中看到的是代替「父親」角色的大哥和二哥。
阿真的心裡知道，大哥穩重固執，二哥活潑風趣，他們倆人就像是銅板的兩個面，缺一不可，就算各自組織家庭，兄弟姊妹的感情還是好的。最近幾年，哥哥們的工廠生意很差，傳統的鐵工廠慢慢被電腦作業所取代。沒有訂單、沒有收入，兄弟兩人日益消沉，整天喝酒玩牌，脾氣暴躁、出口成「髒」，對老媽說話的口氣更不耐煩，連帶把自己的健康搞砸了。半年前二哥發現得了肺癌，住院開刀樣樣來，整個人像落魄的稻草人，風颯颯吹落一身殘葉。既然是同胞雙胞胎兄弟，生活作息又一樣，醫生要大哥也接受檢查，免得發生遺憾的事。阿真心裡很怕會有《莫非定律》出現，果不其然，大哥得了二哥相同的病，只是還沒發作罷了。「生命」是這麼脆弱，不到半年的功夫，二哥走了，大哥再辛苦都要親手辦理二哥的喪禮才甘願。
想到這裡，阿真是傷神的，她覺得有種無形的壓力攀爬在單薄的肩膀上。英國詩人《阿爾杰農》在【一個孩子的笑聲】中的形容：「就算那金冠鷦鷯，唱得夜鶯般美好，及所聞各色聲調，恐連一半都不如一個七齡童的笑。」。
晌午，阿真撐著黃色的雨傘站在傾盆大雨的十字路口等待綠燈，無情的風雨呼呼地用力拍打人車稀少的馬路；黃色雨傘裡的她搖搖欲墜，好像隨時會被吹走似的，她想：「若能這樣消失在暴風雨的畫面也是好的。」
腦海中盤旋對生命的莫名疑問，「答案」飄零在風雨之中，霹哩啪啦地沖刷整座城市。陣雨間歇，立即又充滿人潮匆促的腳步聲，她在雜沓聲中徘徊，想念二哥的淚水飄入雨景成畫……。
十字路口／袖格
- 2016-04-28
